【編者按】我有篇文章討論同一個主題：基督教是如何讓人類歷史掉頭的

基督教在欧洲广为流传之前，西方人和其他人群一样都是以血缘关系为中心的弱肉强食的社会。这是人类进化繁衍的自然结果。直至今日，西方人照样会给家人朋友联系工作，会在法庭上尽可能为家人说好话。加上西方人爱讲价值观，被认为是“双标”。我就是“双标”的受益者。

读书的时候，得到一位高人的赏识。他得知我要实践的机会，就帮忙牵线联系大公司主管。于是我就得到了对后来职业发展很有利的机会。我根本就没有正式申请。这位高人小声告诉我，在他下面的几个人，与我最好，肯定是我优先。他说人与人打交道极其重要，说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些缺乏，所以成就不大。另一次，又一位高人说，如果你对这份工作有兴趣，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上次我帮了他的人，他欠我一个人情。

什么“美国没有人际关系”！美国真是一个讲关系的社会！然而，这些人绝不会为我造假，绝不会在法庭上为我做不符合事实的证词，绝不会在我干得不好时继续为我说话。他们更没有从我这里索要钱财好处，之后也不会从我这里获利。他们因此给企业的好处也是常规范围内的。这在美国职场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帮我，只是一种前辈的赏识和自信。当你遇到肚子里有大海的人，你会觉得遇到对的mentor. 他们会包容并指出你的缺点，助你一臂之力。

换句话说，他们的行为是有原则，有节制的，善意的，不伤害他人的，不带有胁迫的。从没有人告诉我“没有我的什么什么你就不能怎样”，“如果我打了招呼你就不能去别的地方啊”。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他们的做法是如何形成的呢？ 人们常说是因为文化区别。这话不错。但文化区别不是原因，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现有状态。了解原因，我们就要知道是什么制造了西方人的做人做事方式。本文聚焦新教的几个历史特征来阐述它对西方的深远并且意外的影响。我的重点不在它的主观意图，而在客观的历史作用。

识字率和教育大发展

如果外星人在西元1100年来到地球，他们恐怕不会想到西欧人会引领未来的世界。而会选择经济文化领先世界的中国或者伊斯兰。而在这之后的数百年，西方陷入了中古世纪的黑暗。然而，16世纪的宗教改革催生的新教，意外的促进了政治经济科学的大改变。

新教强调个体与上帝的关系, 是“个性化”的。每个人都必须自己阅读圣经，而不是通过别人。相对于天主教，新教社会的识字率和教育水平显著增强。以马丁路德宗教改革的发源地Wittenberg 为圆心，越远的地方新教徒数量越少，识字率越低。新教徒多的地方教育比天主教要大大兴盛。而且，较之天主教，新教更提倡女子也读书。

到了16、17世纪中期——远远早于光荣革命和科技革命——西欧数国的识字率就已高于20世纪初的亚非拉。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优势。此时另外两件事来得正是时候。一个是造纸术自中国传到欧洲，1488年英格兰有了第一家造纸厂。另一个是1450年古滕堡在德国发明活字印刷术。它们大大促进了知识大众传播。

教育和思想的发展使得新教国家创造了比天主教西班牙帝国更大的版图，引领民主宪政制度发展和科技革命。西方的大学就是从神学院发展而来的。如今，新教国家如北欧美国英联邦，相比东方，后发先至。

个人主义和契约社会

除了显著提高识字率，新教还淡化熟人关系，强化了个人主义。教会对婚姻的限制，一夫一妻，不能有近亲，不能离婚再婚，弱化财产继承。这些改革初衷是为教会服务的。然而它促进陌生人之间来往结社裁决纠纷。家庭不再围着七大姑八大姨转，而是参与到非亲属关系的市场impersonal market中去。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们学会了与不同的人共处，学会了参与团结自治。这其实为民主制度和公民议事打下了基础。

个人办事不再依赖熟人，而是依赖契约规则。人们的家庭和社会束缚小了，人际成本少了，个体奋斗自律多了。几百年下来，发展了经济贸易，法律金融，企业团体,以及多样性。这就是“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

新教对个体的意识，使得人们关注自己的权利、理想、身份，也尊重别人的自由。促进了人权、隐私等概念的发展。一个研究项目在各国给受访者一个问题：完成 I am …这句话。 不出所料，在非西方和不发达国家，人们的回答常常是有关于社会关系和角色的。比如我是孩子他爸，孩子他妈，我是干哪行的。在新教传统的国家，人们的回答绝大多数是个体对自己的认知。而一次在美国，关于社会关系的回答是零。美国的大学生尤其明显，比如我是乐观主义者，内向的，中产郊区长大的，素食主义者，中间右派，白人昂格鲁撒克逊新教徒wasp, 或者我是一个女人，等等。

因为对个体的关注，像我一个非新教朋友为其双胞胎兄弟代考的事情不会在美国发生。更不会因此发生纠纷的社会成本。这样，人人都可以发展。对错都是自己的，心平气和。有研究发现，工业化的意大利北部，其（为陌生人）义务献血率显著高于更重视传统家庭关系的南部。美国人常常到其他国家领养孩子。我以前上司还支持成年的女儿去韩国寻找亲生父母，还真被她找到了。她的美国养父母从未阻止。没有人指指点点，全社会对这样的爱都觉倾佩。我过去一位同事就是韩国孤儿，他的养父母培养他成才，他的办公桌上永远放着韩国国旗。如果不是这对夫妇，他的人生只会悲惨。

美国的老年人和所有人一样爱孙子辈。但他们也爱自己的价值。他们在佛罗里达买房退休，在高尔夫和桥牌中度日，不会长期给子女带孩子。他们会选择优良专业的分级护理和医疗服务。事实上，家人彼此见得不多，到教会，协会，读书会见陌生人倒不少。别的社会都是亲属做的事情，美国人外包给别人，促进经济和就业。

结语

一次有位美国同事和我坦然，西方民主是一个accident. 你要西方再来一次，很可能不会成为今天这样。这是很有可能的。他的意思是人都是贪婪的，排外的，自私的。是基督教，新教这样的精神力量介入其中，改变了西方的道路。所以，今日西方不仅仅是恢复了—-并也不再是—-古典时代希腊的民主。而是古典精神、文艺复兴、基督教和启蒙思想的综合结果。

基督教毫不晦涩的告诫你人性的恶。它倡导的美德成为人们心中的那杆秤。它甚至，在一个清白一生但自视甚高的人和一个错多愿改的人之间，更觉后者珍贵。这就是看结果和看动机的不同。宗族关系的文化对此可能觉得十分不合理。

所以，基督教给了人们一个理想的标准。人们不管是否能做到，心中都有自己应该活成的样子（不是活成别人的样子），应该具有的美德，应该履行的程序。这也是为什么基督教影响下的人常常有guilt(和自我标准比），而宗族关系影响下的人有shame (和别人标准比）。别人的标准只是为了获得社会接纳social acceptance.  它本质上没有道德原则，是自我保护，是相对的，其负面表现形式之一就是见风使舵。 

回到本文开头。双标其实是一种平衡，是善与恶的制衡。双标大大减弱了丛林法则，大大好于弱肉强食的“单标”（现实中的单标是坏单标）。它时刻提醒人们去追求真善美，去对陌生人面带微笑，对移民保持善心，去自律但不干扰别人。这不仅是有“仪式感”，而是一种大众情怀。就像上面例子里的养父母们。他们不缺乏人情味，他们就是有人性的善和相当的勇气。新教社会于是成为异族移民的首选目的地。任何人都可以很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像夏威夷王国和波多黎各这样和东部13州的美国风马牛不相及的民族，能够留在美联邦，就说明了这种吸引力。

新教对西方的影响可以看作有意无意两个方面。有意的是教义本身倡导的价值观。本文的重点讲的是无意的。这些对教育、婚姻、和处事方式的改变，意外的慢炖出现代国家腾飞的先决条件，最终让西方弯道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