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和艾瑪的故事(我的美國西部中篇小説)

第一章 引子

十八世纪末,美国西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

大卫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在前院刷他的坐骑。两个孩子艾瑞卡和安迪在他周围追逐嬉戏。坡顶上的木屋升起淡淡的炊烟,艾玛的晚饭快要做好了。

大卫一边刷马,一边间或地抬下头,撇一眼地平线上两个似乎在移动的黑点。马刷完了,两个黑点已经变成了两个骑马的男人,从方向上看,离开了河边的主路,分明是向着自己的木屋来的。

在这远离城镇和法律的荒野之上,两个强壮的不速之客足以让大卫警觉,尤其是看到他们马鞍上挂着的温彻斯特连发步枪。

“艾玛!” 大卫向屋里面喊。几秒钟后,容貌姣好的艾玛出现在门口。她的美貌在附近的镇子里是有名的。

艾玛顺着大卫的目光,看见两个挂枪的来客。“艾瑞卡,安迪,进屋来!” 艾玛马上喊道。

两个孩子听出母亲的认真的语气,飞快地跑进了屋。厚重的木门在大卫背后关上,然后是隐隐的落拴的声音。

大卫从右侧大腿根的枪套里拿出他心爱的科尔特“和平缔造者”左轮手枪,撇出弹鼓,看了一眼,六弹全满。他把它放回枪套。这支枪陪伴大卫走过整个内战,多次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有它在畔,大卫很自信。他没有扣上枪套上的搭扣,把手搭在枪把上,稳健地迎着来客走去。牛仔们没事常喜欢这样搭着胳膊,就和手插到兜里一样,并无威胁之意。

几分钟后,三人相遇。

“你们到我的地上有何贵干?” 大卫开门见山。

“我们是…” 右面那人说了两个词,顿住了,右手向身后摸去。大卫高度警觉起来,那里是挂手枪的地方。多年行伍出身的大卫没有轻举妄动,但他的右肩微微耸了起来 —— 这样他拔枪会快半秒。

来客看见了大卫的反应。他的手划过枪套,伸进马背上挂的一个皮袋,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把它展开。风翻动着纸,大卫隐约看出那是一张地图。来客伸手把它递向大卫,“我们是在找一个叫布莱德威尔的小镇,听说附近发现了金矿。你能告诉我,你这里在地图上什么位置?”

“我不会看那玩意儿。” 大卫撒了个谎。真正的原因是,大卫不想让自己的眼睛离开二人的手,也不想让自己的右手离开自己最可靠的老伙计。

“沿着河边的路向下游再走大概十五英里就到了。”

“OK。”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顿了一顿,“我们的水袋空了,能不能帮我们满上?”

“Oh,真不巧,我也正要去河边取一些来呢!” 大卫的回答严丝合缝。

来客不吭声了。他的目光打量着大卫。大卫浑身放松地站着,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来客的目光又扫过大卫身后的木屋。夕阳斜照在木屋上,仅有的一个小窗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刚才还童声喧嚷的坡顶此刻寂静无声。这寂静里面蕴含着一种威胁。或许,此时此刻,一只长枪就在那黑洞洞的窗子里静静地对着自己。

二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冲大卫点了一下头,拨转马头,慢慢地走了。大卫目送他们消失在地平线上,然后进屋,落拴。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晚餐,两个孩子张开双臂扑向自己。

第二章 男孩

托比被车门开闭的声音吵醒了。外面是爸爸在说话,车厢里只剩下了自己。他伸头看窗外,原来马车已经离开大路,停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边上。托比来了精神,奋力推开车门跳下去。树荫下妈妈正坐在椅子上,手捂着嘴,爸爸站在妈妈身边,关切地侧头看着她,手在她背上摩挲着。大哥一脸无奈站在妈妈面前,手里拿着一杯水。

好多天以前的一天,妈妈把托比搂在怀里,说他要有一个小妹妹了。“希望是个小妹妹,“ 妈妈满脸憧憬地说,”不过,再来一个托比也好得很。” 说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外公外婆从来没见过你,现在又要有个小妹妹,他们该多高兴呀!”

然后有一天,爸爸驾着简易马车出去,回来时换了一个漂亮的大马车,有两匹马拉着。爸爸说他已经找到足够多的金子,现在大家要回到大城市去,买个大房子,过快乐的生活。

初秋的下午,金色的阳光照在树林里,苍蝇嗡嗡地飞,不远处一条看不见的小溪潺潺作响。托比去妈妈身上拱了一下,便循声向小溪的方向跑去。“回来,托比,别弄湿了!”妈妈喊道。“没事儿,那只是一条小溪。” 爸爸说。" 他都五岁了,你总还当他是你的小婴儿。" 爸爸向托比背后喊道:"别跑太远,妈妈感觉好点儿了咱们就走!"

经过大半天的枯燥的颠簸,一条唱着歌的小溪实在是托比的一场盛宴,他立即蹲在水边大干起来。

一串马蹄声散慢地由远而近,然后是爸爸和陌声人的对活。托比此时正在雄心勃勃地构建自己的水坝。中间他回头看了一眼,隔着茂密的灌木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听见来人似乎是在问路。几句话后,马蹄声离开了。托比的水库刚要合陇,就被冲垮了,虽奋力抢救,无济于事,于是他站了起来,对小溪失了兴趣。正在这时,马蹄声回来了,仍然慢悠悠的。只听爸爸低声叫大哥:“拿上那支枪!”声音里面有些紧张。托比穿过灌木,向爸爸的方向摸索过去。

马蹄在近前止住了,陌生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强烈的口音使托比没能听懂。“你什么意思?” 爸爸的声调嘶哑。托比不敢动了。爸爸声调里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恐惧感染了他。隔着斑驳的树影,托比依稀看见两个骑在马上的人,近的高一些,瘦一些,远的健壮一些。爸爸和大哥站在他们前面,爸爸腰上系上了宽皮带,上面挂着手枪,大哥两手拎看爸爸那支霰弹枪,两人都脸色惨白。

“给我你们所有的钱,和金子,要么就拔你们的枪。” 瘦高个两手搭在鞍前扶手上,声调阴沉。托比打了个寒战。爸爸似乎还是不明白,他转头看大哥,大哥正在看他。瞬间的寂静凝固了空气,托比感觉要憋死了。 他大张开口,努力想吸口气,但却吸不进去。大哥举起枪,爸爸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阻止他还是跟从他,然后也去拔枪。但一切都太晚了。瘦高个用优雅的姿势闪电出枪,震耳欲聋的两声枪响几乎连到了一块儿,然后手枪在他食指上转了一圈,唰地入套,整个过程瞬间完成,不像在杀人,倒像是在舞台上表演。随后爸爸和哥哥重叠着倒在一起,再也没有动弹。一股淡淡的蓝烟在两人的马前慢慢弥散开来。

托比瞪大眼睛僵在树林里,尿顺着腿流下来。

“不~~" 妈妈惨叫一声,飞奔过来,扑在爸爸和哥哥身上。她翻过他们的身体,用手打他们的睑,喊他们的名字,然后把他们搂在怀里大哭起来。

瘦高个跳下马,用脚踢开地上的枪,朝马车跑去。才跑两步,又折回来,问在马上的同伴: “她怎么办?"

马上人沉默。

“她看见了我们的脸。"

仍然沉默。

瘦高个迟疑地把手放到枪把上,又拿下来,脸上忽然露出难看的笑,"除非…" 他过去抓住妈妈的上臂把她拉起来。

“吉米! " 马上人喝止。与此同时,妈妈手臂一挥,夕阳下刀光一闪,妈妈手上握着一柄刀。那是大哥平时腰上挂的一柄小刀。叫吉米的瘦高个飞跃退后几步,仰面跌倒。妈妈站在原地,并未追赶。吉米左手撑地坐起来,右手在脸上一摸,—手血。"臭婊子!" 吉米诅咒道,翻身跃起,掣枪在手。"吉米,别碰她!" 马上人语气非常严厉。吉米继续诅咒着,但顺从地插枪入套。

在二人注视下,妈妈垂手茫然地站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想明白自己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忽然妈妈慌乱起来,向前踉跄几步,眼睛在树林里四处寻找。托比知道,妈妈在找自己。母子连心,妈妈从掩映的灌木树叶之中一下子就看见了托比。四目相对,生命之光一下子回到了妈妈的眼睛里。在妈妈的目光中,托比觉得自己又回到妈妈温暖的怀里,被妈妈柔软的手臂围绕着,闻着妈妈淡淡的体香。托比仿佛听见妈妈说: “宝贝,对不起,妈妈先走了。但你要长大,替妈妈长大!" 然后妈妈绝然转过了身,蹒跚走回到爸爸和哥哥身边,顿了一顿,弯腰扑倒在他们身上,就不动了。

马上马下的二人沉默许久。“吉米!” 马上人叫醒了吉米。他快步跑向马车,飞快地翻了一阵,拎着一个黄色的皮袋跑回来,扔到马背上,飞身上马,急骤的马蹄声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闪电过后,大雨倾盆而下。托比的脚可以动了。他恐惧地走到妈妈身边,怯生生地叫妈妈。妈妈没有动。他费力地推妈妈。妈妈的身体上再没有那温暖和体香,只是冷。终于把妈妈翻过来了。她双眼紧闭,双手紧握刀柄,刀刃完全没入胸口。

第三章 警长

布莱克威尔镇的警长史坦立刚睡下不久,就警醒了。他躺着没动,静静地听着马蹄声在静夜里越来越近,最后在自己的门前停下来。于是他起来,掂起床头柜上的左轮手枪,走到前门。来人很响地敲起门来: “警长,开门! 急事! 你得去一趟警局!"

是今晚在警局值班的助手汤姆。

二辆马车停在警局门口,其中一辆是洛克菲勒医生的。外间办公室的椅子上坐着个五十岁上下的陌生男人,一脸疲惫,见警长进来,忙站起身迎上来。警长冲他点下头,径直走进里间值班室。床上睡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洛克菲勒医生坐在床边,正在往就诊皮箱里面放东西。见警长进来,忙举指在唇示意安静,站起来吹息了蜡烛,用胳膊把大家挡出门外,轻轻关上门,对警长低声说: “好不容易睡着了。天亮前我不能让你跟他说话,他太需要休息了。他身体没有大碍,但精神上明显受了很大创伤。如果贝克汉姆先生所说是实," 医生伸手指了一下站立的陌生人,"他目睹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可怜的孩子。我试图跟他说话,但他什么也不说。" 医生顿了一顿,"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他。" 警长道了谢,洛克菲勒医生走了。

“现在,贝克汉姆先生," 警长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示意陌生人坐在桌子对面,"请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贝克汉姆先生早上到镇子里办事,在离镇子十几英里的地方,看见一辆马车远远停在树林边,却不见人,也未介意。到傍晚回家再路过那里时,见那辆马车还在,便起了疑心,上前察看,发现树林边三具尸体摞在一起。他吓坏了,没敢上前仔细看。在马车里蜷缩着这个男孩,问什么都不答,最后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硬拖出来,还在好心的贝克汉姆先生手上咬了一口。于是他带着男孩连夜赶回镇里的警局报警。

警长问清了命案发生地的确切方位,就站起来,与贝克汉姆先生握手,感谢他救了这孩子的命。"有件事很重要,贝克汉姆先生,“,警长郑重地看住贝克汉姆先生的眼睛,”那就是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个孩子的存在。凶手很可能不知道有这个孩子,否则他既然连女人都不放过,多半也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作证人。一旦凶手知道有个孩子还活着,他可能会回来找他,而我们却不知道他是谁。那这孩子就非常危险了。你明白吗?"

归心似箭的贝克汉姆先生点了点头,连夜赶着马车走了。

警长对助手汤姆说: “我呆会儿会写个条子给镇长,等天亮了,这孩子醒了, 你把他交给镇长。然后尽快到案发现场来找我。现在你先睡会儿吧。"警长打开休息室的门,刚要进去,又回转身对汤姆说:“对他温柔些。”

警长进了休息室,点亮蜡烛,坐在床边,在烛光中打量床上睡着的那个孩子。孩子大约四五岁年纪,虽然两颊消瘦,脸色灰暗,但皮肤白皙,眉清目秀。警长从旁边地上捡起一件脏兮兮的沾了血迹的白衬衫,看得出它做工考究。警长叹了口气,借着烛光给镇长写信。写完后,他就像一尊雕像一样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孩子。

天刚蒙蒙亮,孩子和助手还在沉睡,警长独自出发了。一个多小时后到了案发地点,天己大亮。他在远离现场的地方就下了马,由远及近,仔仔细细地查看起现场。

现场有二辆马车的车辙印和马蹄印,一辆车的车辙间距较大,痕迹明显经过雨水冲刷,从布莱克威尔镇的方向进了案发现场,只进未出,是受害人的。另一辆的轮距较窄,未经雨水冲刷,痕迹鲜明,从布镇的方向进了案发现场,又沿原路折回,应该是贝克汉姆先生的。在马车的痕迹之外,又有几排零乱的单骑的马蹄印,全都经过雨水冲刷。应该就是凶手的了。

前天傍晚下了—场雨,好在时间不长,否则所有痕迹就都被冲毁了。相反,这场雨倒是提供了一个线索:案发时间应该在昨晚大雨之前,因为受害人的马车以及包括凶手在内的所有单骑的马蹄印都被雨水冲刷过,而前天傍晚后没再下过雨。

二匹马的蹄印从远离卜镇的方向以走路方式进入案发现场,并无人下马,然后又以走路方式向着布镇方向离开。然后这两匹马又溜达回来,其中一人下了马,上了被害人的大马车,然后两匹马一起快跑离开。马车里面和上面几乎所有包里面的物件都被翻出来了,除了地上的一只耳环和一些硬币,没有发现现金或珠宝首饰。毫无疑问,凶手的目的是劫财。

被害人的拉车的二匹马的缰绳从容地系在树上,附近躺着一张倒下的折叠椅,旁边地上放着一个皮水袋和一个黄铜水杯。这说明受害人一家并非被追赶或胁迫至此,而是在旅途中自行停下来休息。凶手应该是邂逅死者一家,离开后起意,返回杀人劫财。

女人双手紧握刀柄,明显系自杀。二个男人均系心脏中枪, 子弹来自正前方。背后无弹出口,射击距离应在二十米之外。凶手的马蹄印从远而近,就停在对面二十几米远的地方。只有一个人下马,下马后脚印并未停留,一直走到被害人尸体附近并绕行,上马车去翻东西,所以他下马应该在被害人倒地之后。所以凶手应该就是在十几米以外的马上开的枪。死者倒卧位置附近地上丢着一长一短二支枪。死者的手仍保持握枪姿势,食指弯曲,说明二人在中枪时手里都握着枪。但二只枪都一弹未发。

警长拄着那只散弹枪站起来,俯视眼前的凶案现场。二被害人当时均持枪,说明已有戒备。但凶手的马慢速走到这么近,被害人却一枪未放,说明被害人无法肯定凶手有无敌意,换句话说,凶手走近时并未持枪。

结论只剩下一个:凶手瞬间拔枪,二十多米之外准确命中对手心脏。对手虽然早已手握武器,但却毫无反应时间。这不是一般的屑小。这是冷血的专业杀手。

警长不禁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跟这两个枪手对决时的场景。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再次在受害人身边蹲下去。这次,他发现了一个他刚才忽略了的细节:被害人弹孔周围衣服上的血迹被雨水浸泡后扩散的痕迹。警长一拍额头:血液流出后半小时就完全凝固了,再下雨就不会这样在衣物上稀释弥散了。所以死者中枪时间应该在下雨前半小时之内。

”我们或许会见面,朋友们!“ 史坦立警长在心里对着这二个未曾谋面的对手说道。

第四章 镇长

"他说话了吗?"

助手汤姆带着几个男人和一辆马车赶到案发现场。 警长示意汤姆走到一边儿,低声问道。这个孩子很可能是目击证人,他将是破案的关键。

汤姆摇了摇头。"洛克菲勒医生说他可能明天就开始说话,但也可能几个月甚至几年之后才会说话。“

警长沉默了。

在镇外的墓地里安葬了三个死者,警长马上赶去镇长的家。

杰克.安德森镇长的家在布镇外的坡顶,俯视着布镇和它周围郁郁葱葱的肥沃的西部大平原。三层的豪宅虽然虽然还不到"宫殿"的水准,但在这蛮荒的西部却已是颇为显眼。尖尖的深红色的屋顶在十英里之外都可看见。

和他们的这座稍有些张扬的大屋不相称,镇长夫妇却是一对谦和低调的夫妇。镇长太太妮可快人快语,热心如火,和她的女友们有说不完的话。而杰克则沉静少语,像一汪安静的湖水。杰克是头一批发现布镇附近的金矿的人之一。那时布镇还只是三两家开拓者的小木屋。杰克通过淘金积累了财富。随着闻风而至的淘金者越来越多,布镇渐渐繁荣起来。杰克知道,淘金客袋子里面的金子多了很不安全,会急切地想换成现金存入银行,兑换率低一些并不在乎。所以杰克开了布镇的第一家也是唯一的一家银行,以低价从淘金客手里收购黄金,然后以高得多的价格卖到大城市。这样一来,金矿里每一克找到的黄金,杰克都抽头三分之一。后来他又购买了大片牧场,有很多牛仔为他放养牛马。现在杰克自已什么都不用做,所有的生意都有人替他打理。

警长赶到杰克家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杰克打开门,看见警长的探寻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二人都没说话。妮可眼圈红着迎出来,跟警长亲了一下脸颊,说:"他在楼上。" 警长跟着妮可上楼,妮可一边走一边轻声告诉警长,这孩子只在下午吃了一点沙拉。妮可走到一个门口,轻轻敲了下门,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她轻轻打开门, 二人踩着厚厚的地毯,无声地走了进去。

宽敞的大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在屋子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男孩两手抱腿蜷缩在扶手椅里,目光呆滞,对进来的人視而不见。旁边桌子上放着一个萍果和一杯水, 一个陈旧的布娃娃寂聊地躺在桌子上。妮可在孩子旁边跪下去,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头。孩子的恣势目光没有任何改变。妮可轻声细语地说:"孩子,警长来看你了,你想和他说话吗?"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妮可擦了一下眼睛,站起来走到一边。

警长走上前去,单腿跪在孩子面前,用慈爱而又灰谐的目光打量了他几秒钟,然后用轻松的语气说:"嘿,小伙子,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说完他从背后一下子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雕,一个颜色鲜亮的骑马的士兵。男孩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亮光。他伸手接过这个木雕,两手把玩了起来。警长和妮可都松了口气。这个玩具是警长收拾现场证物时在马車里发现的。

"他会好的,有一天。"

警长在门口向镇长夫妇告辞时,回头说道。

第五章 邂逅

"你叫什么名字呀?"镇长夫人妮可在早餐桌上温柔地问那个男孩。这是第三天的早晨,孩子仍然一言不发,但他的状态好了很多,今天早上妮可看见他自已一人在大房子里面转,探头到打开的房门里面,说明他已经恢复了对外界的好奇心。

"除非你告诉我,或者警长找出你的名字,我就叫你鲍比吧。他是我妹妹的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孩子听着,没有显著反应,但妮可肯定他听懂了。

杰克探头进来,"亲爱的,我去茜茜那里一趟,她酒吧侧门的台阶坏了很久了,我去给她修好。"

妮可嗯了一声。"回来吃午饭吗?"

“估计中午完不了。就在茜茜那里吃了。“

”好吧。别让锤子砸了手!“ 妮可调侃道。

妮可继续看着男孩子吃饭。等了片刻,听见杰克慢腾腾的马蹄声,忽然站起来冲到窗户前,打开窗子,冲着杰克的背影喊道:”等一下,杰克!“

杰克拴了马,进来问:”什么事,亲爱的?“

”你去套上马车,我带这孩子一块儿去。这两天在这个大空宅子里他跟我大眼瞪小眼,快闷死了。茜茜那里热闹,又有彼得那帮子孩子。他跟同龄的孩子们呆一呆,或许对他康复会有好处。我也正好和茜茜聊一聊。“

茜茜的酒吧在布镇主干道的边上,对面是贝蒂开的旅馆,是布镇的社交中心。镇里的常住居民,过往的旅客,还有辛苦了一天的淘金者,都常会在傍晚来这里喝一杯,交换一下镇里镇外最近的新闻。现在是上午,酒吧里面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熟客。

杰克跟前台的茜茜打了个招呼,便从马车上卸下他的木工工具箱,到侧门外干起来。

茜茜在柜台里见到妮可,高兴得眉飞色舞,向里间喊了老公出来帮自己照看柜台,自己赶紧给妮可做她喜欢的咖啡。妮可看见茜茜的目光射向自己的身后,便介绍说这是鲍比,是自己妹妹的孩子。她要生老二了,老公生意忙脱不开身,就把老大寄放到自己这里一段时间。

茜茜把自己和妮可的咖啡和点心端到外面的桌子上,然后从柜台上玻璃罐里拿出两个大饼干塞到男孩子手里,去酒吧门口大喊:”彼得!彼得!“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跑进来。”你带着鲍比出去玩一会儿,别跑远了!“ 彼得过来拉住男孩子的手,”来,咱们出去!“男孩子脚却不动,眼睛看住妮可。于是妮可说:”谢谢你彼得。你先自己出去玩儿吧。鲍比刚到这里,有些害羞。“彼得一溜烟跑出去了。男孩子爬上妮可边上的椅子坐下,妮可把他往怀里一揽,和茜茜聊起天儿来。

”快告诉我,关于镇外树林里面那桩谋杀案,你还知道什么内幕?“ 茜茜刚一坐下,立即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妮可。这几天来布镇街头巷尾茶前饭后都只议论这件事。警长镇长嘴紧得象只塞酒桶的木塞,镇上众人只好充分发挥各自的想像力,搞出了很多故事版本。现在见到了健谈的镇长太太, 茜茜眼里饥渴得放出光来。妮可的脸上露出得意,欲言,转头看了眼男孩, 却没接过这个话题。

男孩偎着妮可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闷了,于是下了椅子,小心翼翼地在妮可和茜茜周围探寻起来。几个顾客看见这样眉清目秀的一个男孩,纷纷冲他微笑。

妮可和茜茜正聊得开心,酒吧外面一双坚强有力的皮靴踏上了台阶,半截门被唰地推开。妮可背对着门,看见茜茜眼里一亮,不由得回头一看,眼里也是一亮。来客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身材健壮结实,衣着得体,腰挺得笔直,面色黑红,相貌英俊刚毅。进来后环顾四周,目光内敛但却刺人心腹。一个在座的顾客碰上这目光,下意识地低头回避。跟着他又进来一个,却是一副典型的恶棍模样,脸色腊黄,眼圈发黑,嘴角挂着嘲讽,目光凶狠挑衅,脸上一道新划的刀疤刚结了痂,拉着周围的皮肤变了形,更让他的模样令人憎恶。身形比前者高一头,消瘦,背微驼。

”总算可以喝一杯了!“瘦高个接着骂了个脏字。前面的牛仔微微皱了下眉,没吭声,从男孩子身边走过,走到最里面墙角的那张桌子,面对着门坐下。男孩子像是凝固了一样站在原地,瞪大眼睛恐惧地看住后面的刀疤脸。刀疤脸低头看见这个男孩的眼色,冲他凶狠地瞪了一下眼,用手粗鲁地摩擦了一下他的头,”没见过疤吗?这笨蛋孩子!“ 妮可刚才看见刀疤脸进屋,就怕把孩子吓着,但跑过去把孩子拽回来又太露形迹,犹豫了一下,刀疤脸已经从男孩身边走了过去。男孩子恐惧的凝视无疑恶化了刀疤脸的情绪,他走到柜台前,见柜台里没人,便”啪“地拍了一下柜台。柜台后面正蹲着干活的老公被吓了一大跳,"腾"地站起来。”两杯白兰地!“ 吉米恶恨恨地说。

刀疤脸走过去后,男孩却丝毫不动,还是呆立在那里。妮可走过去要拉孩子的手,忽然轻轻叫了一声。茜茜赶紧走过来,只见男孩子脚下一小汪黄色的液体 —— 他尿裤子了。茜茜一把把男孩抱起来,快步走进里间,妮可紧跟在后面。背后传来刀疤脸幸灾乐祸的大笑。

”都是我的错,不该带他到那么乱的地方去。显然他还太脆弱。“ 回家后妮可对杰克说。”希望他没有恶化。“

第六章 曙光

在镇长家里看完那个孩子,史坦立警长回到警局,立即开始检查死者的遗物。经验告诉他,案发头两天最重要,过了这两天,凶手往往回过神来,把作案时因慌乱而留下的痕迹打扫干净,还可能逃远了,能提供线索的人也可能离开了当地,各种线索都开始变“凉”,破案的机会就大为减小。所以虽然已有四十八个小时没休息,警长还是在午夜前后把所有遗物检查了一遍。幸运的是孩子的母亲有写日记的习惯,警长从几本日记中获得了很多线索,包括这个孩子的名字叫托比.韦伯。

第二天一早,警长和助手汤姆就开始四处寻访。重点找那些经常在案发那条路上行走的人,看谁在案发的那天走在那条路上,看见或听到了什么。寻访了二天,没有任何收获。布镇因为金矿的缘故,淘金客来来往往,总是有很多陌生人,不像是一般的安静的小镇,来个陌生人全镇都知道了。而那个凶案的唯一幸存者,四五岁的男孩托比,至今不说话。警长眼看这个案子慢慢凉下去,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下午路过贝蒂的旅馆,警长忽然心里一动。

正在无聊呆坐的贝蒂一看见史坦立警长,眼晴就亮起来。见蒂三十多岁了,性格开朗热情,颇有些风韵。她老公当年和她建起布镇这唯一的一家旅店,一起经营了十来年。一直没有孩子。后来老公跟一个女房客跑了,从此贝蒂便自己一人打理,生活倒也平静。和她一样,史坦立警长也是个单身。听说他有过一个妻子和一个四五岁的儿子,后来一起生病死了。从此以后他就未曾再娶。警长为人温文尔雅,做事周到细致,待人诚恳宽厚,在布镇人缘很好,不论是守法公民还是惹事牛仔都买他的账。贝蒂钟情于警长,这在布镇尽人皆知,但似乎没有得到警长的回应。

二人闲聊几句,警长把贝蒂带到里屋,低声问:”还记得周二的中午前后下了场大雨吗?“

贝蒂想了想,嗯了一声。

”大雨过后,有没有人来你这住店?“

贝蒂想了想,眼睛一亮:”是!有两个陌生的牛仔,那天下午来的,浑身都湿透了。那哥哥还算体面,也尊重人,和我有时还聊了几句;可他弟弟太粗鲁了。那眼神!脸上有条刀疤,太凶了,我都不敢和他对视。”

“他们现在还在吗?”

“还在。他们每天都出去,时早时晚的,但都要到很晚才回来。”

看到警长询问时严肃的态度,贝蒂脱口问道:“不会是跟那天的谋杀案有关吧?”

虽然警长未置可否,贝蒂似乎还是明白了什么:“我就觉得他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开了这么多年旅店,看人很准的!当年她一来我就知道她不是个正经人,真应该马上就把她赶走!”贝蒂后两句转到了当初拐走她老公的女房客身上。这个比自己老却拐走了自己老公的女房客是贝蒂心中永远的痛。

警长伸手轻轻按在贝蒂的后背上,“那我能去看看他们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我去外面门廊上坐着,看见他们回来了就告诉你。”

两个牛仔的房间出乎警长的意外,不像一般牛仔那样脏乱。地上干干净净,靠窗那张床铺得整整齐齐,靠门那张床的毯子则乱团着。柜子里面上面的一栏上几件衣物码放得较为整齐,干干净净,衬衫的质地颇好,淡淡散发出男士香水的气味。下面一栏上的几件衣物则乱堆在一起,大多旧且脏。窗下的地上摆着两个牛仔常用的搭在马鞍后面马屁股上的挎包,墙角立着一支散弹枪和一支温彻斯特连发步枪。桌子上摊开一张地图,在金矿的位置上作了标记。

警长跪到地上看床底下。床下躺着一个空的黄色软皮袋,不是骑马人用的,因为它只有一对提手,不容易固定在马鞍或马背上。皮袋材料上乘,做工精美,一侧绣着字母“O. W.”。 警长见过这个皮袋。在被害人的遗物之中有个一模一样的皮袋。被害男人的名字是奥马.韦伯(Omar Webb),袋子上绣的正是他姓名的缩写。

警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他没告诉贝蒂他发现了什么,贝蒂也没问。他让贝蒂留心这两人,如果他们要退房,尽可能提前通知自己,并看看能不能找出他们离开后要去哪儿。

此后一连几天,警长和助手们生怕这两人离开布镇,更加起早贪黑地寻找目击证人。其间警长在茜茜的酒馆里观察过这两个房客。吉米目光凶狠锋利,动作轻佻、迅捷而准确,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出枪时的英姿。他哥哥马丁的举止则彬彬有礼,外柔内刚,蓄而不发。两人明显不差钱,每天晚上都要来喝酒,每次都坐酒馆最里面墙角的那张桌子,这样两人背靠墙壁,前门进出的人和酒馆里面所有的状况都一目了然,而桌子附近就是后门。有几次他们进来时已经有客人坐在这个桌子上,但吉米眼睛一瞪,客人就手忙脚乱地挪到别的桌子上了。一来二去,就没人再坐这张桌子了。

警长的直觉告诉他,这兄弟两个就是他要找的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警长和助手们拼命寻找目击证人而不得,而目击证人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案发当天,古斯曼先生驾着马车出镇给人家送货,路上隐隐听见前面响了两枪。他赶紧勒住马,心里犯嘀咕,不知道该继续往前赶路还是折回去。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的西部,半路打劫的事情是家常便饭,所以几乎人人赶路时都会带支枪。古斯曼先生听了一会儿,前方再没啥动静。抬头看了看天,看样子要下雨,就把马车赶到路边,给货物蒙上帆布,也借机躲一躲,看看风声。果然,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紧接着,有两匹马从枪响的方向朝布镇疾奔而去。大概是因为雨大的缘故,两个骑手只顾赶路,没有注意到路边的马车,但古斯曼先生却清楚地看见那高个子骑手脸上缠着的渗血的布。盖上货物后,古斯曼先生继续赶路,同样是因为大雨的关系,路过案发现场时他没注意到被害人远离大路的马车。等他几天后回到布镇,听说了那天的凶杀案,估计凶手就是自己看见的那二个骑手,于是立刻来找警长。

古曼先生说从枪响到看到这两个骑手,也就十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这就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警长勘查现场时做出的推论。当时他从死者血迹被雨水弥散的现象,推断出案发时间应在大雨前半小时。

古斯曼一路上没有碰见任何其他的两个同行的骑手。这条路从布镇一直到案发现场,然后再往下二十多英里都没有岔路。警长勘查现场时肯定凶手是向着布镇方向与古斯曼先生相向而行,而古斯曼先生看见的这两人正好是在案发二十分钟后向布镇进发。所有的事实放到一块儿就知道,古斯曼先生看见的那两个骑手,就是进出案发现场的凶手。

古斯曼先生古道热肠,愿意帮助破案,于是警长安排他在茜茜的酒馆里坐着,自己在附近小巷子里的阴影里等着。到了晚上八九点钟,警长远远看见马丁和吉米进了酒馆。过了十几分钟,古斯曼先生出了酒馆,回头看了看,慢慢腾腾地朝警长的方向走来。

“没错,那两个人就是我那天看见的。”

到抓人的时候了。

第七章 较量

史坦立警长去跟镇长杰克借他的银行卫队。杰克开的银行里面总是存着大量从淘金客手里收上来的黄金,还有用来收购黄金的现钞,所以方圆几百英里就这家金矿边上的银行最肥。梦想发财的匪徒恶棍们往往都去打它的注意。所以镇长为银行专门组建了一支十多人的卫队,由自己兢兢业业的侄子麦修统领。十几年来,从明火执仗到半夜爆破,麦修这支卫队颇经过几番阵仗,个个都是枪法过得去见过世面的主儿。警长知道吉米的利害,马丁虽然深藏不露,但从他的钢铁一般的自信和恶魔吉米对他的无条件的服从和敬畏来看,说不定比吉米还要硬。所以光凭自己和几个助手无法对那兄弟俩下手。

杰克听警长介绍完他手里的证据,又特别询问了证人的情况,最后表示赞同逮捕马丁和吉米。他会从自己银行卫队里抽出出六个硬手,同时在从自己的牛仔里面再挑十几个枪法过得去的。对这个安排警长很满意。计划已毕,警长特别嘱咐,要对证人古斯曼先生的身份保密,直到开庭审判的那一天,以防止对手杀人灭口。

事不宜迟,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警长带去的二十来个抢手就悄悄把贝蒂的旅馆围了起来,连周围房顶上都布置了人。贝蒂早就出来了,另一个无关的房客也被警长悄悄带了出来。安排妥当后,警长去敲那两兄弟的门。里面吉米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警长隔门说:“我是史坦利警长。我要逮捕你们。外面有二十个抢手已经把这个旅馆围了起来。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出来投降,否则我们会一路开着枪杀进来,不留一个活口。”

说完警长退了出去,站在在旅馆门口的大街当中等着。其余枪手都隐蔽在障碍物后面,长短枪口对准旅店门窗,如临大敌。

五六分钟过去了。旅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警长看见窗帘微微动了一下,想必是里面的人在观察外面的状况。又过了一会儿,警长看了看怀表,十分钟到了。刚要下令冲进去,旅馆前门打开了,兄弟俩空着手出来投降了。

把兄弟俩关进警局的铁笼,警长立刻给巡回法官发去了电报。他早就注意到吉米手上戴着一枚精美的钻石金戒指,所以一拍完电报,他就把这枚戒指拿去给镇里唯一的金匠看。金匠一眼就认出,这是被害人韦伯太太请他做的送给自己丈夫的生日礼物。戒指内环上印着“爱你的简”。简就是韦伯太太的名。

第二天收到了法官的回电。他的近期行程不包括布镇这条线,所以要一个月后才能赶到。

警长只好耐心等待。

兄弟俩归案的消息在布镇传开,一时茜茜酒馆的生意比往常翻了一翻,镇里的常住居民和往来过客纷纷到这里来打听和交换消息。第一,是这是全镇唯一的社交中心和消息集散地,第二,茜茜是镇长太太的好友,从她那里往往能听到第一手的消息。

警长关照助手们要随时看紧了囚犯,不要出任何意外,同时不要短了他们日用饮食的供给。警长对任何在他责任之下的囚犯都人道,就算是罪大恶极的死囚也不例外。他在检查马丁的私人物品时发现了几枚内战时北军颁发的勋章,包括一枚荣誉勋章,才知道马丁原来是个军官,在内战里屡立战功。不知为什么如今沦落成为杀人犯,很是为他惋惜。

马丁问警长可不可以代他给自己的舅舅发个电报,让他给送几本书来。警长答应了。马丁手写的电文警长仔细看过,寥寥几字,确实是要书,就让助手给发了。不久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来探望马丁,给马丁带来了他电报里要求的书籍。警长仔细检查了,没有什么异样,就没有拦着。以后那老头经常来探望,有时带书,有时带些食品烟草,警长和助手们也没为难他。

转眼一个月就要过去了,布镇一直在热议的这段新闻,因为警局门外当街立起来的绞刑架,再次迅速升温。那时法律远不如现在那么健全,嫌疑人有那么多权力,有无罪假设,有律师辩护,证据必须形成证据链,等等。那时就凭法官一句话。西部系化外之地,法官的权威和随意性就更大。即将到来的怀特法官在西部小有名气,以嫉恶如仇、量刑颇重著称,以此案罪行之恶劣,他的裁决必然是绞刑。布镇的老百姓痛恨这起灭门惨案的凶手,于是在开庭的前几天,自发地在警局外面立起了绞刑架。这也是布镇居民们给巡回法官传送的一个不容忽视的民意:“我们要他们两个被吊死!”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马丁一直是泰然自若,舅舅送书来后,便整天安心读书,似乎是在医院里养病,对警长和其他警员也没有敌意。而吉米则像头困兽,在笼中不停来回走动,发狠骂娘,很少有安静的时候。开庭的日子快到了,窗外人声鼎沸,立起了绞架,马丁仍然安心读书,似乎窗外的喧哗与己无关。但这还不是最让警长和助手们称奇的。最让他们奇怪的是,吉米这几天居然也不再骂娘了,反而站起来两手握着铁栏,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口里吹起了口哨,仿佛自由的日子就要来临了。警长从警二十多年,这种怪事还第一次见到。他拼命想像这只快乐鸟站在绞架下面的场景,不知到时候他是不是还会继续吹口哨。

怀特法官开庭前一天到了布镇。当天天黑以后,警长秘密访问了目击证人古斯曼先生的家。他夫妇没有孩子,开一个杂货铺,就住在铺子后面。警长再次和他过了一遍法官可能会问的问题,古斯曼先生对答如流,警长很是满意。 “你明天最好在七点半之前赶到市政厅”,警长嘱咐道。八点开庭。

“没问题。我七点之前准到。”

第二天早上七点刚过,警长带着十多个枪手,把带着手铐脚镣的马丁和吉米押解到市政厅,安排他们在为被告准备的椅子上坐好。把枪手们在厅里厅外安排到位后,警长出来转了一圈,没看见古斯曼先生。他也没着急。古斯曼先生的家离镇中心骑马只有二十分钟。

七点半是昨晚和古斯曼先生约好的时间。他还是没有露面。警长心里升起一丝不安。心里转了一下:第一,杀手兄弟俱都收监在押;第二,他们没有其他同伙;第三,证人身份只有自己、自己最信任的老成持重的助手汤姆和镇长三人知道。绝对不会有问题。

差五分八点,警长坐不住了。他让汤姆立即快马赶去古斯曼先生的家,把他接到庭审现场。

八点过几分,怀特法官到场,宣布开庭。此时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门里门外和靠墙还站了很多人。镇长杰克和太太妮可坐在头一排。警长在介绍案情的过程中有些心不在焉。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该盘问的都盘问完了,两个被告自然否认作案,那绣有被害人姓名缩写的皮袋和金戒指自然是路上捡的。法官知道犯人的解释很牵强,但光凭这两个证据实在无法定罪,而警长又迟迟不传唤关键证人,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最后法官就自己问道:“你的证人呢?”警长瞄了一眼墙上的大钟,八点半。汤姆应该到了。果然,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开,让开!”汤姆排开听众,跑到警长身边,气喘吁吁地跟他小声说了一句话。

后面的观众看到,警长的身子忽然凝固了。

“怎么?”怀特法官看着警长,他真有点儿不耐烦了。

警长顿了一顿,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我遗憾地说,尊敬的法官大人,我的证人无法出席了。他…他昨晚去世了。”

吉米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市政厅里马一下子炸开了锅。

法官冷眼看了警长一会儿,又瞄了一眼两个被告,然后用木槌狠狠敲了几下桌子:“肃静,肃静!”

众人的私语声小了些,但仍然停不下来。

“本案证据不足,两个被告当庭释放!”

大厅里忽然静了下来。

警长呆立着,目送着着法官退席,脑子里飞快地转,想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忽然,他回头看住坐在前排的镇长。知道证人身份的人只有自己、汤姆和镇长三人。

镇长看见警长的目光,立刻回头看太太妮可。妮可看看丈夫,又看看警长,忽然明白了这目光后面的问题,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嘿,警长!”吉米高声地叫道。“放开我们!”

警长打开他们的手铐脚镣,二人大踏步地朝外走去,看众惶恐地让出一条宽宽的通道。不一时,外面响起一阵欢呼,夹杂着好几支手枪朝天射击的声音。警长跑出去一看,大街上十几个跨枪的牛仔正众星捧月般地围着马丁和吉米寒暄。有人牵过他们的坐骑,二人从鞍上摘下挂枪的腰带扣好,飞身上马,十多匹快马像一阵疾风般出了镇,身后扬起一片漫天的灰尘。

第八章 折戟

古斯曼先生和太太都是在睡梦中被人割断了喉咙。凶手用刀翘起厨房的窗户进的屋。邻居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们夫妇生前都是热心肠的好人,镇上有近百人参加了他的葬礼。史坦利警长眼圈都红了,过来向死者的亲属道歉,说自己失职了。古斯曼先生的姐姐把手放到警长的手臂上说:“别太自责,史坦利先生。他和你一样,都作了该做的事情,他不会后悔的,你也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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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就是这对兄弟杀手在本书开头碰到的那个牛仔,他太太艾玛是镇长杰克的太太妮可的表妹。妮可在大城市里遇到杰克,跟他到了布镇结婚,而艾玛就是在二人的婚礼上见到的大卫,两人一见钟情。杰克生性沉静少语,但一旦开口必定有内容,往往引领餐桌上的话题;而大卫则热情开朗,有反应极快的幽默,笑声富有感染力。只要有这两个人,聚会就肯定不会冷场。

凶案发生几周后的礼拜日,从教堂出来后,杰克夫妇请大卫夫妇来家里做客,艾玛第一次见到了那个那个凶案的幸存者,四五岁的男孩托比。虽然托比的身份要保密,但这对于大卫夫妇是没有必要的。艾玛拉着皮肤白皙,眉清目秀,金色短发,淡蓝色眼睛的托比,母性大发,百般怜爱;而托比就好像和艾玛是前世的母子一样,第一次见面,却没有任何拘束。艾玛把他揽到怀里,他便自然地把头偎在她脸上,虽然不说话,但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面透出愉悦和安全,让杰克和妮可暗暗称奇。大卫的小儿子安迪四岁半,是个小话痨,童声咿呀说个不停,托比则成了他最忠实的听众,所以不一会儿两人就成了好朋友。安迪的姐姐艾瑞卡虽然只有七岁,但却继承了艾玛的母性,一见托比,就立即把他纳入到自己翅膀下面,自封为安迪和托比两人的保护伞和导师。到大卫一家告别的时候,托比拉着艾玛的手,眼睛看看安迪看看艾瑞卡,实在是依依不舍。

“你猜怎么着,艾玛,”妮可在门口叫住表妹,“你要是不觉得麻烦,就让托比跟你过几天吧。我这儿没有孩子,托比整天跟我大眼瞪小眼,闷也闷死了。你看他跟安迪和艾瑞卡玩得多高兴,说不定再玩儿几天,他就会…会…”妮可从来不在托比面前提到他一直不肯说话这个问题。

艾玛天使般的脸庞在月光下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

妮可笑着点头。

艾玛转身看大卫,大卫也笑着点头。“太好啦!”艾玛一把把托比抱起来,目光水平对视,“宝贝儿,你去跟大卫、艾玛、艾瑞卡和安迪呆几天好不好?”托比使劲点头,然后抱住艾玛的脖子。

这样可人的孩子,谁不喜欢?

妮可笑着说:“宝贝儿,别急,今晚你再在这儿住一夜,我收拾好你的东西,明天一早就送你去安迪那里,好吗?”

结果,“住几天”后来变成了“住很久”,托比从此就变成了大卫家的老三。不论是托比自己、大卫家人还是外人,似乎谁都觉得,托比从来就是大卫家的孩子。

然而托比还是一直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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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前一轮较量里面史坦利警长被对手彻底击败,但他没有放弃,相反他对此案跟得更紧了。如果从警二十年的经历教会了他一件事,那就是持之以恒,因为聪明的罪犯总会栽在低级愚蠢的错误上。上帝总会让他们油蒙了心。

自当庭释放后,马丁吉米一伙人就再没回过贝蒂的旅店。当助手汤姆告诉警长,那伙人现在住在离镇里只有二英里的老比尔的农场里时,警长先是意外,然后立刻很担心。比尔是一个倔强正派的老头,老伴儿去世了,女儿嫁到大城市去了,自已一人住。他绝不会跟马丁吉米这群人为伍。现在这群杀人魔王就住在他家,而他自已却好久没露面了。警长心里有一种不详之感。

他带上汤姆和另一个助手,要去比尔的农场一探究竟。

到了离农场一英里处的一个坡顶,可以远远俯瞰比尔的农场。警长告诉二个助手:"等在这儿。一个小时后我不出来,你们就去找镇长。"说完,警长单独向比尔的农场走去。

离比尔的房子还有一百多米,前门开了,马丁迎了出来,后面跟着二个牛仔。

"比尔在哪儿?我要跟他说话。"警长单刀直入。

"噢,比尔。他离开了。"

"他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在这儿?"

"他把农场卖给我了。"

警长想:“这不可能!”比尔的女儿一直要他搬去城里和她住在一块儿,因为他年纪大了,眼睛腿脚都不好使了,但他就是不肯,总说要死在自己的农场里。警长明白,比尔现在多半已经埋在什么地方了。

"你有转手的契约吗?"

其实那时候没有房产证,转手也不需要契约。美国西部广袤的大地上人烟稀少,开拓者随便挑块地开荒种地,没人来跟你收钱,也没人给你发房产证。

“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比尔拿了钱就走了。”

警长沉吟了一下。对手仍然没有破绽。“我可以看看里面吗?”

“不行。”马丁的回答礼貌而坚定。

“好。”在对手钢铁一样的防线面前,警长心里压抑了这么长时间的沮丧、耻辱和憎恶忽然爆发了。“既然你没有契约,我怀疑你以非法手段获取了这个农场。我给你和你的这些朋友们三天时间离开这个农场,并从布莱德维尔镇永久消失。三天后我在本镇任何地界再看见你们,就将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马丁的反应完全出乎警长的意料:“好,遵命,警长,我们正要离开呢。我后悔买了这个农场。你要是下次见到老比尔,告诉他我要我的钱。”

警长惊讶之余,无话可说,转身离开了。

马丁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警长完全没了主意。等三天之后看看会发生什么,再作决定吧。

过了两天,警长和助手汤姆在镇边上撞上一起打劫,一个淘金客捂着流血的肩膀迎着警长的马跑过来:“他抢了我的金子!”警长顺那人手指方向一看,很远处一片灰尘后隐约看见一匹马在跑。警长也未多想,和汤姆拍马去追。二人的马快,对方的也快,狂追了好一阵,警长的马已经很疲劳,身上脖子上汗都出来了,距离终于缩短了。前面的骑手已经知道有人在追他,不时回头看,给马来上几鞭,双方距离就再也无法缩短,一直处在在手枪射程之外。汤姆此时已经被甩下了好长一截,警长心里焦躁起来。夕阳从前面斜照过来,有些晃眼,布镇的房屋早已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后面。路弯进一片树林,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警长当机立断,决定停止追击。但他还没来得及把马停下来,“啪”的一声,是步枪的声音,警长的马头一甩,血雾喷了出来。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坐骑在高速奔跑的状态下来了个前滚翻,警长飞了出去。他本能地抱头蜷身,但还是摔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警长醒了过来。自己的头侧面一跳一跳地疼。他努力睁开眼,发现汤姆正跪在自己边上给自己的头包扎。看来自己没晕过去多久。力气很快回来了,警长动了动身体,没有骨折的地方。正好汤姆包扎完毕,警长便站了起来,吃惊地发现马丁一身牛仔皮装,鼓鼓的肌肉撑起笔直的身板,潇洒地站在四十米以外。他斜后方几步,吉米单手举着一只温切斯特连发步枪,枪管朝天,枪把拄在腰间的皮带上。两人身后站着十几个牛仔,各持长短枪。众人都一声不吭。

自己的坐骑头部中弹,死在几步之外。

见警长站了起来,马丁回身一指一匹马上挂的水袋,一个牛仔跑过去摘下来,给马丁扔了过来。马丁接住水袋,朝警长走过来。警长身边的汤姆不自觉地退了一步。马丁把水袋递给警长,警长一声不吭地接过来,喝了几大口,然后倒些在手上,洗了把粘满灰土和血迹的脸,然后把水袋还给马丁。马丁转身把水袋扔还给那个牛仔,走回三十十几米开外,转身面对警长站定,右手悬在手枪之上,摆出了牛仔拔枪决斗前的准备姿势。身后的牛仔们赶紧向两侧分开。

警长掏出手绢擦干脸。夕阳把树林染成金黄,一阵松风拂过,刚擦干的脸上凉飕飕的。警长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他收好手绢,拇指向后一指汤姆:“让他走。他还是个孩子。”

马丁说:“行。”

见身后毫无动静,警长转身推了呆立的汤姆一把:“走吧,孩子,骑马回家吧。”

汤姆跌跌撞撞地上了马往回走。背后的危险渐渐远去,但临阵脱逃、背叛像父亲一样的警长的自责却越来越强。他不停对自己说:“汤姆,回去,去和警长死在一起!”但就是没有这个勇气。最后,他从马上跌落下来,跪在地上,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放声大哭起来。

“啪”。身后远远地响了一枪。不久,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荒草连天的大平原恢复了寂静。

汤姆跌跌撞撞地回到现场。苍茫的暮色里,史坦立警长仰面倒在他刚才站的地方,眼睛无神地望着天。他右手握着枪套里的手枪,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左胸心脏部位有一个弹孔。

第九章 交锋

汤姆带回了史坦利警长的尸体。消息传开,几十个布镇的青壮年连夜拿着枪举着火把来到镇长杰克的家门前,叫嚷着要去为警长报仇。但杰克没有同意。第一,马丁吉米一伙谋划多日,此时必定正严阵以待,拿这些乌合之众去跟那些专业杀手火并,明明就是去送死。纵然是把银行卫队用上,也没有胜算。第二,警长死于一场公平的决斗,按西部当时的规矩,决斗中杀死对手是不受惩罚的。所以自己也出师无名。

听了杰克的劝阻,人群虽然失望,但大部散去,只有几个年轻人气不过,飞马朝比尔的农场冲去,杰克没能拦住。

再没人也没见过这几个年轻人。他们全都人间蒸发了。

布镇的勇气和尊严被彻底击溃了。众人陷入了恐惧之中。

让事情更糟的是,自从警长殉职的那天晚上,马丁就消失了。马丁通常和吉米成双出入,他一派军官作风,对人彬彬有礼;吉米对马丁言听计从,所以通常也不会太造次。现在没了马丁的约束,吉米就像是出了笼子的野兽,带着那帮都不是善茬儿的牛仔在布镇耀武扬威,欺行霸市,众人都敢怒不敢言。淘金客的劳动获得经常被抢,人心惶惶,最后大家陆续开始给吉米交保护费,交了反倒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血本无归甚至人财两空。这样一来,吉米这个黑帮有了稳定的收入,便在布镇扎下了根。

布镇又一次空巷去参加葬礼。大家情绪都很低落。旅店老板贝蒂在致悼词时泣不成声,大家都很可怜她。她的命真苦。当初老公抛弃了她,十多年后又再次失去了自己爱慕的男人。她还能再次鼓起生活的希望和勇气吗?

布镇有了这个横行霸道的的黑帮,镇长杰克的压力最大。一方面,他很担心自己的银行成为黑帮关注的对象。这段时间里,他的侄子银行卫队长麦修格外小心,银行内外的卫兵个个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好在银行十几年里经过数次加固,现在已经修得像铜墙铁壁。内墙由大块花岗岩砌成,彼此之间由铁钉钩住,再以水泥加固,炸药都不怕;唯一的个入口除了普通的双开木门外,还有一扇从上落下的重达两百公斤的闸门,由厚橡木制成,外包厚铁皮加固,子弹打不透,炸药炸不坏。白天营业时间里闸门由铰链升起,关门时由内部驻守的值班卫兵放下,整个银行就滴水不入了。遇到紧急情况,闸门不需要由铰链慢慢放下,只要一拉门边上的紧急手柄,闸门就会轰然落进槽里。吉米那帮人大概是忌惮银行防卫的严密和杰克的这支训练有素的银行卫队,还有十几个给他照看牲口的带枪的牛仔,一时也不敢欺负到杰克的头上来。

除了对银行安全的担心,作为一镇之长,杰克能感觉到镇上百姓对他投来的企盼的甚至是失望的眼光。杰克知道,要恢复布镇的平安,第一步是要找个能干的警长,扩充他手下的队伍,然后,或者在执法过程中消灭吉米的黑帮,或者造成高压态势,将他们挤出布镇和金矿地区。所以史坦利警长殉职不久,杰克就给各地的警察局发去电报,高薪招聘警长的空缺。

先后来过几任警长,但每次刚刚上任,就被吉米的黑帮吓跑。只有一个警长敢跟吉米拔枪。他虽然抢先拔枪,却被吉米后发先至,在十几米外一枪把手枪打飞。没有一个警长在布镇呆过三天以上。再到后来,布镇的状况已经是名声在外,再没人敢来应聘警长这个差事了。

有一次吉米在大街上碰到杰克,对他喊道:“安德森先生,听说你找不到人来填警长这个空缺,你看我怎么样?”

其实吉米所说的并不完全荒唐。他现在俨然已经是布镇的地下警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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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艾玛的家离布镇十五六英里,平常没事不去镇里,所以对镇里的状况没有一个真切的了解。这天,夫妻两个去镇里,大卫去买些东西,艾玛去酒馆看看好友茜茜。艾玛一进酒馆,就感到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在自己身上。艾玛是布镇最漂亮的女人,平时走到哪里都会被周围的人盯着看,所以也不以为意,径直朝茜茜的柜台走去。刚走了几步,小臂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艾玛回头一看,一张消瘦的刀疤脸上,一双贪婪的眼睛正放肆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呀?”

刀疤脸没见过自己,但艾玛早就听说了吉米这个臭名昭著的黑帮头目,这个杀害托比一家、古斯曼先生夫妇和史坦利警长的的凶手。

艾玛高贵的脸庞沉了下来。“放开我!”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吉米不放。他本想一把把艾玛扯过来搂住她的腰,但艾玛天使般高贵的气质和凛然的正气让他不自觉地自惭形秽,没有进一步非礼。

吉米嘴里不清不楚地调戏着艾玛,旁边几个跟班的牛仔围在一旁起哄,艾玛挣了几次却挣不开。

茜茜不知该干什么,慌忙跑出酒馆,四处乱看,正看见大卫从远处信马走来。茜茜于是跑着迎上去:“艾玛…” 她在慌忙之中口吃了。

大卫看见茜茜慌张跑来,又听见她说艾玛的名字,便不再理她,马刺在坐骑肚子上一磕,坐骑骤然加速,几个飞跃便到了酒馆门口。大卫飞身下马,也不管坐骑,一跃上了台阶,大步推门进了酒馆,正看见吉米背对着自己,拉着艾玛的手臂。

“放开她!”大卫一个箭步到了吉米身后,手搭上了吉米的肩膀。

吉米听见身后门响和脚步声,接着艾玛的眼睛向自己身后看,便知有人来,却不回头,耳中听音,便知来人的动向。待来人手刚一搭上自己的肩膀,忽然松开艾玛,回身一拳。大卫早知会有这一下,已有准备,但吉米这一拳快如闪电,还是没有完全躲开,嘴角上挨了一下,退了几步,撞在桌子上才停下来。

艾玛轻叫一声,绕开吉米,跑到大卫面前,伸出手绢去擦丈夫的嘴。

大卫右手在妻子肩膀上握了一下以示安慰,左手接过手绢,在嘴角按了一下,一看,有点血。

吉米一拳中的,才认出打中的人就是当初自己和马丁在来布镇的路上碰到的那个牛仔。当时哥俩打算到布镇的金矿上干一票大买卖,但身上的钱不多,就准备路上搞些钱,好能在布镇从长计议。见大卫的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广袤的大平原上,觉得是个下手的好地方。但大卫举手投足透出的自信和放松令他们哥俩怀疑这是个硬手,最后没敢轻举妄动。现在发现自己打中的就是这个硬手,不禁心里一凛。大卫躲闪之快也证明了他的厉害。换了别人,这一拳早把他打飞出去了。

于是吉米的手在枪套上不经意地一拂,便把搭扣打开了。几个跟班牛仔见老大摆出如此架势,也都做好了群殴和对射的准备。

谁知大卫把手绢还给艾玛,一言不发,竟转身朝门口走去。吉米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原来是个孬种!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下手,这个仙女般的美人儿不早就归自己了?

吉米刚要口出嘲讽,大卫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用平静的语气对吉米说:“我在街上等你。”

原来大卫要和他决斗。

吉米的笑凝固在脸上。只片刻,便换上了一层令人胆寒的杀气。死在自己面前的对手有多少个,吉米自己也记不清了。今天再多一个也无妨。

茜茜见多识广,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就慌忙跟着大卫跑出去。大卫已经在二十米外的大街中央站好,脸上还是那副闲适和淡定。茜茜跑到大卫面前,抓住他的双臂:“不,大卫,他会杀了你的!离开这儿,你还有艾玛和孩子们!”

大卫轻轻挣开茜茜的手臂,反手握住茜茜的双臂:“没事儿,茜茜。”

茜茜听见背后的马靴声,回头看见吉米下了酒馆的台阶,在背后街中央站好,便撇下大卫,跑回了酒馆。酒馆门廊上站满了人,里面的顾客全都出来了。大街两侧已经积聚起不少行人,很多窗户里都伸出头来看。

不错,妻子和自己这样当众受辱,一个牛仔要还是忍气吞声,那么他就失去了起码的尊严,别想再抬起头来。大卫咽不下这口气,要跟人拼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大卫这个阳光男孩儿,平素对任何人都和善,就没跟人红过脸,现在要跟吉米决斗,哪里还有活路?所以大家心里都很难过。茜茜不忍看到下面要发生的惨剧,所以进屋了。艾玛远远看着自己的丈夫,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握拳按在心口。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恐惧地盯住吉米悬在枪把之上的那只手。在这只手下有多少人命丧黄泉。人就是这样:你越是害怕一样东西,你的眼睛就越是离不开它。

站满了人的大街上此时寂静无声,只听见酒馆房檐下挂着的风铃的几声叮当。

忽然,吉米出枪了,手像毒蛇一样迅捷。一声巨响把每个人都震得一跳。吉米仰天摔倒在地上,再也没动,手枪摔出老远,肩膀下慢慢流出一滩血。“谁开的枪?”大家的眼睛四处乱找,才发现大卫手里握着一只枪,枪管前的一片蓝烟还没有散尽。

大卫还枪入套。静了片刻,人群忽然爆发出一片欢呼。布镇积聚了几个月的怒火终于宣泄出来了。这结局太出乎人们的意料了。大家用完全不同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着大卫,比看一个陌生人还要好奇。 这不是大家所知道的大卫。

艾玛快步跑下旅馆的台阶,跑到大卫面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卫怜爱地看着妻子,伸手用拇指替她擦去两行眼泪。短短的两分钟里,艾玛经历了和丈夫的生离死别,要不是她坚强,换了别的女人,这会儿早就晕倒了。

躺在地上的吉米忽然咳嗽了一声,胳膊又动了一下。看来大卫的这一枪没打中他要害。如果大卫出枪后瞄上四分之一秒,就保证可以打中吉米的心脏,但如果吉米不花这四分之一秒瞄准,他就可以抢先开火而打中大卫。面对吉米这样的高手,大卫不敢冒这个险,所以这颗点四五口径(十一毫米粗)的子弹擦着吉米的心脏,穿过他的肺部,从他的背后穿出。虽然没有当场毙命,但这样一弹两洞,大卫凭这么多年的战场经历,知道吉米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西部的牛仔准则中有一条:不打倒下的人。在众人敌视的目光下,几个吉米的牛仔把吉米扛起来放上马背,灰溜溜地出镇了。

接下来布镇用了好多天的时间来惊叹。不要说外人,就连大卫的好友杰克和妻子艾玛,都对这个快活的大男孩原来是个杀人机器这一点大大地意外。除了当兵时遇到的好笑的事情,大卫从不谈论战场上的打打杀杀。有些人退伍后会吹嘘自己战场上的经历,但经过大阵仗的老兵却往往非常的谦卑。漫天飞舞的枪弹不长眼睛,勇敢、机敏和经验会对你存活下来有所帮助,但你活下来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你的战友们倒在了你的前面。从残酷战场上下来的老兵通常对死去的战友充满愧疚,觉得自己的勇敢和战功不值一提。

吉米的黑帮再没露过面。几天后胆大的人们去那伙匪徒盘踞的老比尔的农场去打探,发现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吉米多半死了,而他哥哥马丁自在决斗中杀死史坦利警长后就下落不明。或许是畏罪潜逃了?

布镇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镇长杰克热切邀请好友大卫来担任布镇的警长,为此他愿意出高价买下大卫镇外的农场和所有牲畜,并付给他连大城市里的警察总监都会羡慕的薪水。只要大卫担任警长,再给他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和自己的银行卫队和牛仔们互为犄角之势,那么就算是吉米没有死,也不怕他卷土重来。

然而大卫坚辞不受。他对开枪杀人的买卖早已经深恶痛绝。以往战场杀的那些人,尤其是在那次遭遇战时被他面对面枪杀的那个很像自己弟弟的男孩,常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他再也不想杀人了。吉米没有当场毙命对布镇的百姓是个遗憾,对他倒是个解脱。他下半生的梦想,就是在这片一望无际、草肥水美的西部大平原上生活下去,和自己挚爱的艾玛和三个孩子厮守一处,了此余生。

杰克很失望,但只失望了几天。从中部地区来了一个应聘警长职位的人,叫胡德,原来是在大城市里面做警督的。三十多岁,身高一米八左右,肌肉匀称,动作敏捷,目光锐利,面皮很粗,一看就是经过风吹日晒的人。话不多不少,条理清晰,句句在点子上。他是听说了布镇的这股匪帮,没人敢当警长,才特意来应聘的。听说吉米的黑帮消失了,他反倒有点失望。他建议,布镇附近的金矿名气很大,吉米的匪帮虽然走了,以后想来捞一把的人肯定还会有,因此布镇的警察队伍要扩充到至少一打,最好二十人。平日要加强训练,执法的力度要加强,不守规矩的人刚一冒头,就立即打压或者赶走,以免最后做大,成尾大不掉之势。这些建议有些与杰克暗合,有些杰克连也没想到。前面殉职的史坦利警长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在布镇当警长,那时布镇和金矿的规模只有现在的五分之一,他和三四个助手管起来得心应手。后来人口暴增,面临的情况复杂了,但警长的作风和工作方法没怎么变,所以当吉米黑帮出现后,他没能控制住局面。现在胡德的建议全部切中要害,令杰克非常满意。最后胡德又亮了一手好枪法,杰克再无任何犹豫,当即任命胡德为布镇警长。

第十章 伏击

史坦立警长的助手汤姆在警长殉职后就不干了,去他叔叔的农场上做事。胡德警长苦留不住,于是把自已以前的旧部琼斯招了来作自己的副手,按部就班地展开他的计划。第一步他准备把手下的人从二人扩充到十人,在这些人培训完毕后,后再进一步扩充到二十人,并分出一组人专门负责金矿。

布镇的人们很快就看出了新警长和老警长的不同。史坦利警长很善于与人打交道,为人和善,平易近人,和什么样的人都可以聊得亲近,在布镇很有人缘;而胡德警长总是开门见山,言简意赅,问题问清楚了,马上告辞,多一句废话都不说,似乎对和布镇人建立起私人关系没有兴趣。他办事条理清晰,总能看到问题的实质,从根本上入手,所以解决问题的效率很高。他眼睛里有一种逼人的寒气,调皮捣蛋的人被他撞见,还没说话,气势就先弱了三分。

所以,虽然布镇的人不像喜欢老警长那样喜欢这个新警长,但对他的敬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杰克,当他看到犯法的人迅速被法办,混乱的金矿秩序开始持续改善,他很是侥幸布镇获得了一个人才。

三四个月后,布镇和附近的金矿的治安和秩序到了历史最好的水平。当初吉米匪帮横行霸道的日子在布镇人看来似乎已经成了陈年旧事。

杰克银行的一项主要业务就是从淘金客手里低价收购黄金,然后运到大城市里加价卖出。所以为了资金的周转,银行每几个礼拜就要用马车把黄金运进城,然后把售出黄金所得的现金运回银行。每次的行程往返四天。押送任务通常由那支经验丰富的十人银行卫队执行。每次五人押运,五人在银行值班,来回轮换。吉米匪帮横行的那段时间里,杰克每次又从自己的牛仔里面挑几个机灵的小伙子去加强护航队伍。现在吉米匪帮消失了,布镇周遭的治安状况持续改善,押运队伍又恢复了五人编制。

这天,按日子算押运队伍应该回来了。下午一个农民在自家地里干活时,碰见一个人骑马朝他小跑过来。跑到近前,来人像个醉汉一样说了句“他们都死了”,就从马上一头栽下来不动了。农民这才发现他后背上的衣服上全是血,马鞍马肚子上都是。农民似乎认识他,是给镇里银行站岗的,于是赶紧赶了马车把负伤的人送到银行来。卫队长麦修一看,确实是自己手下的,但已经断气了。简单问了农民当时的情况后,麦修立刻下令银行关门落闸,留下两个卫兵里面留守,打发银行职员去通知镇长,自己带着三个卫兵飞马来找胡德警长。警长一听,二话不说,立即带上几个警察,和麦修合兵一处,沿着押运队伍回来的道路打马跑下去。天黑下来,众人点起火把,继续赶路。半夜赶到了现场。

这是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段,周围地形基本平坦,大路旁有一条干枯的河沟。马车翻倒在路旁,两匹拉车的马死在一起,车夫的尸体就在车边上。马车车厢被炸药炸得支离破碎,美钞碎片散落四周。四个押运卫兵和马的尸体散在周围。

众人此时人困马乏,黑夜里也不便勘查现场,于是众人在不远处一处灌木丛中间的沙地上升起一堆火,轮流值班,凑合着过了一夜。

天亮后,警长和麦修在现场看了一圈,没费多大力气,就拼凑出了头一天发生的事情经过。

拉马车的四匹马里面,跑在前面的那匹马首先中弹摔倒,其他三匹马绊倒在它身上,马车于是翻了,车夫措不及防从马車上跌下来扭断了脖子。第一匹马扭断了腿,被打死,另外二匹被割断缰繩放生了。一个卫兵头部中弹,多半是在马上中弹,摔下来就没再动过。其他三个卫兵下马后和远处的敌人对射,两个头部中弹,当场死亡,一个胸部中弹,带着血爬出了几十米,最后被人在近距离上在后脑补了一枪。去布镇送信的那个人大概是跑得快,但被后还是挨了致命的一枪。

杰克银行运款的马车上有一个铁皮包的硬木的保险柜,固定在马车上无法卸下。保险柜钥匙有两把,一把留在银行里,由银行经理保管,另一把保存在大城市里合作银行的经理手里,押运人员手里反倒没有钥匙。在押运路途的一头,发货方当着押运人员的面清点钱物,锁入保险柜,写成清单,发货方留底,抄写一份,交给押运人员。到了目的地,收货方打开保险柜按单接受。这样一来,第一减少了押运人员半途监守自盗的可能性,第二由于保险柜很难搬走或打开,对可能的强盗起到了一定的拒止的效果,因此也减少了押运人员的风险。

然而这此措施对这伙强盗没起到作用。他们是有备而来。他们用炸药炸开了保险柜。

在大路附近干枯的河沟里有大量交错重叠的脚印和坐卧痕迹,至少有五个人。另外还有火柴棍,包食品的纸,面包残渣,嚼完吐出的烟草,等等,说明这些人在这里呆了很久,等着银行运钞马車到来。

特别引起麦修的注意的,是河沟边的地上的七枚步枪子弹壳。它们散落在半米的范围内,很明显出于同一支枪。麦修站在那想了片刻。此时警长正在招呼大家收拾现场。麦修忽然喊“等一下”。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又到现场各处转了一圈,仔细在地上寻找,在有些地方还用脚在地上蹭一下。整个伏击区任何其他地方都没发现子弹壳。在所有死人死马身上,除了二个枪伤明显是在近距离上用手枪补射以外,死去的五人(包括死在布镇的报信人)一马一共只中了六枪。而五十多米之外地上只有那七枚步枪弹壳。

就是说,一个人用步枪在五十多米外开了七枪,只一枪打飞,其余的枪枪毙命。

大卫被紧急叫到了镇长杰克的家里。他一看见桌子上的那一堆弹壳,就立即认出,这是温彻斯特连发步枪的子弹。大卫眼前浮现出不到一年前在自己家门前首次邂逅马丁吉米两兄弟时的情景。吉米马鞍上挂着的就是一支温彻斯特连发步枪。

银行的押解卫队在途中全军覆没的消息在布镇传开了。“吉米回来了!”每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这样想。在美国历史上抢劫银行、车队、火车的案件很多,但劫匪大都是为劫财,故意杀人的情况极少。这次劫匪没留一个活口,很可能就是为当初吉米挨大卫的那一枪复仇。杰克和妮可夫妇很为大卫一家担心,想让他们暂时搬到自己家里来,但大卫和艾玛不肯。他们不想把危险带到杰克家里去,而且他们还要照顾自己农场里的牲口。大卫还是那一付淡定的模样,似乎没什么事情能让他担忧恐惧。

除了大卫一家的安全,杰克还有别的忧虑。案发第二天,出于对银行安全的担心,很多在银行里存款的顾客来咨询,很多人想把存款取出来。但杰克的银行仍然大门紧闭。在银行前的正方空地上摆了两大排桌椅,上面摆满了面包奶酪和水果,用来款待前来咨询的顾客。杰克站在两排桌子前,一整天里不停地给一拨又一拨的顾客解释保证说,昨天路上被抢的金额有限,对银行的现金流没有重大影响。顾客们大部分存款都已投资到到大城市的伙伴银行和其他产业,因此即使银行本身再遭打劫,损失也不会大。何况银行的防护能力极强,大闸门一旦落下没人攻得进去。

杰克在布镇德高望重。他从来不撒谎。所以杰克的保证让大家放宽了心,一拨一拨的顾客陆续离去。

第三天银行开了门,杰克的心放下来了。他担心的大规模挤兑没有发生。相反,在以后的几个礼拜之中,杰克发现存款的总额反而略有上升。估计是因为大家担心吉米匪帮卷土重来,就想把闲钱给存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燃眉之急解决了,然而杰克身上的压力丝毫没有减少。劫匪一支步枪就把他的用十几年建立起来的久经战阵的银行卫队抹去了一半,这给了余下的卫队成员和警察队伍极大的心理震撼。杰克从他们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和恐惧。没人再敢去押送银行的运款马车了。本来那次押解应该运回一万多美元的现金 — 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相当于今天的五六十万美元,但这笔款子全部都损失了。淘金者仍然不断到银行里来卖金子,虽然一部分人直接将收入转入自己的存款账户,但仍有许多人要现金。杰克使尽了浑身解术。他通过提高新存款的利息来吸纳现金,但吸纳的能力还是远远赶不上需求。案发第三天杰克就已经通过熟人请求大城市里的警局和驻军派兵护送银行运款车,但最快也要一二个月以后第一次押运才能成行。杰克眼看着银行里的黄金储备愈来愈多,现金就要告罄,真是心急如焚。现金告罄意味着银行就要停止业务,而愈来愈多的黄金储备则意味着银行的风险愈来愈高。所以,杰克悬赏二千美元捉拿伏击银行车队的凶手。这相当于今天十多万美元,绝对是一笔巨款。

案发第八天,天黑透了,杰克的门被急促地敲响,是胡德警长的声音在叫门。开门一看,警长一脸风尘,助手琼斯举着火把骑在马上,另一匹马上骑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警长说,他就是参与伏击银行押运队的匪徒之一。

杰克家的谷仓里,胡德警长向杰克汇报了他破案的经过。他在勘察伏击现场时,在被炸碎的美钞碎片上面发现多被炸药粉末烧蚀的斑点,但纸质颇新,说明这批美钞新印刷出来不久。现场碎片之中完整的美钞极少,说明贪心的匪徒们将较为完整的美钞都收走了。据此警长做出了两个推断:第一,匪徒收走的美钞里面肯定会有很多基本完整但有破损或烧蚀痕迹。第二,这些匪徒手里攥着一大叠钞票,肯定要去妓院酒馆消费,而且他们非常可能会试图把破损的钞票先花出去,这是一般人的本能。

根据这两个推断,警长和他的手下们把两百英里以内的镇子里的妓院酒馆的老板都叮嘱了一遍,给他们分发了杰克的悬赏告示和伏击现场收集到的破损烧蚀的美钞残片,要他们一旦发现类似的美钞一定立即送信给自己。为此警长还擅自决定,除秘密散发给妓院酒馆老板的之外,暂时不公开张贴悬赏告示,以免紧了风声让匪徒们彻底消声匿迹。

正如警长所预计的,几天之后,一家几十英里外镇上的妓院的老板派人送来了一张有好几个烧蚀黑点的十元纸币。警长和琼斯在那家妓院外蹲守了两天,便将这个再次光顾的年轻人拿下。

在杰克面前,胡德警长没费什么力气就让这个年轻人开了口。他问了一次,年轻人不说,他二话不说,抽出枪来就是一枪,子弹把年轻人的裤裆划开,阴囊一下子掉了出来,吓得年轻人面无人色,忙不迭地说“我说,我说!”

年轻人确认了大家的猜测:吉米还活着。就是他带领的那次伏击,也是他用那支温彻斯特连发步枪打死了所有的人。那个胸部中弹爬出去二十米的卫兵,也是被他从容地跟上去,用手枪从后脑击毙的。整个伏击过程其他人一枪未发。当初大卫在决斗时射穿了吉米的胸背,他居然挺过来了。但康复后吉米的性情变得更加凶狠暴躁、难以预料,连同伙们都敬而远之。

这伙人在伏击后分了钱便散了。只有吉米和他的那个绰号叫“斜眼”的心腹知道每个人的藏身之处,其他人都不知别人的真名和住处,大家彼此都以绰号相称。据这个年轻人猜测,吉米在银行附近可能有个眼线,因为吉米似乎对银行的押运车队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回来了如指掌。

马丁在吉米中枪后回来了,给吉米找了个好大夫,照顾他康复。就是马丁策划的这次袭击。伏击得手后马丁告诉大家,这次行动只是个开始。银行在以后几个月都不会再敢发出运款车,他们的黄金会越积越多,到他们联系好押运队伍后,他们会一次把这几个月里积累的黄金运出,到时候马丁会召集所有人手,把这只肥镖劫了,从此大家金盆洗手,安享余生。

马丁带着所有人在选定的下一次伏击的地点勘查了地形。这是一个离布镇大半天行程的山谷,大路从山谷底部蜿蜒通过。有一段,大路一侧是陡峭的悬崖,道路变得很窄,从狰狞的巨石之间通过。马丁计划用大树横卧切断马车前方的道路,埋伏在悬崖顶上的十几杆枪一齐开火,尤其是有吉米那杆指哪打哪的神枪,纵然押解队伍有百人,也施展不开,在居高临下的火力下必然溃散。然后大伙迅速移开马车前面的障碍,再用事先埋设好的炸药炸塌后面的崖壁,追兵的马匹无法通过巨石堆积的道路,大伙就可以驾着装满黄金的银行马车从容离开了。

散伙前,马丁让大家各自低头蛰伏,不要花抢来的钱,随时等待通知,好做这最后的一宗大买卖。

听完年轻人的口供,杰克心里连喊侥幸,对马丁这个对手升起了由衷的敬意。自己在遭到伏击之后的所有措施和打算,竟然全都在马丁的预料之中。要是这个年轻人听了马丁的话不花抢来的钱,要不是自己有个跟马丁一样料事如神的胡德警长,那么自己必定会一步步走进马丁的圈套,倾家荡产,死伤惨重。想到这里,杰克心里充满了对胡德警长的感激和佩服,感谢上帝给了自己这个左膀右臂。

杰克让警长和助手琼斯对此事严格保密。杰克对这个年轻人慈祥地说:“别担心孩子,你没犯什么大罪,等此事过后我们就把你放了。此事事关重大,所以不得不暂时关你几天。”

第二天,杰克召集了胡德警长、侄子银行卫队长马修和大卫一起商量对策。警长介绍了昨天发生的事情的经过,杰克问大家如何应付。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麦修为打破僵局,就建议最简单的办法:增加押运人手,走一条绕远的路以避开伏击地点。杰克听了,看了看胡德和大卫,他两人都没说话。杰克于是说:“这不是个长远的办法。长期维持一只强大的押运队伍不现实。再说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我们永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发起攻击。不管我们准备多充分都没有用,因为他们总可以等下一次,我们总有疏忽的一天。”

“除非…”大卫说了两个字,就停下来了。

胡德警长狡黠地笑道:“你是在想我在想的吗?”

“你先说你在想什么。”大卫回答。从他的表情上看,他觉得警长和他英雄所见略同。

“你先说。”警长卖起了乖子。

“你先说。”大卫的孩子气犯了。

杰克笑了:“我替你们两个说,好不好?他们想伏击我们,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先决定派出押运队伍的日期,他们的眼线必然得知。我们事先在他们预备埋伏的地方设下埋伏,等他们来设伏时当场捉住他们。我说的对不对?”

大卫和警长都点了点头。杰克向来说话不多,但总在点子上。

“我们有足够的人手吗?”胡德警长问。

“有。”杰克胸有成竹。“我的好朋友穆斯上校答应派二十个士兵来布镇驻半年,下个月就可以进驻。我看先不要让他们来,否则吓着了马丁和吉米,他们就不敢出现了。”

“光这二十个士兵吗?”大卫问。“他们虽然只有十来个人,但马丁和吉米可都是神枪手。”

“据穆斯上校说,米勒中尉和他的人也不是软柿子。”杰克说。“他和你很像,是个内战老兵。你们会有很多话聊。”

“我也不怕他们。我还有十个人。”警长说。

“我的牛仔和银行卫队还有十多个好手。”杰克说。“况且我们打他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

“那你不留人驻守银行吗?万一他们声东击西袭击银行怎么半?”警长问。

杰克赞许地看了一眼警长:“那天银行可以停业整顿,放下闸门,我和麦修再带个卫兵守在里面,就算有二十个人进攻也打不进来。”

“那好。我和琼斯率领我们的人和士兵们合兵一处在现场打埋伏。”警长自告奋勇。“我早就想会一会这两个传奇人物。”胡德警长当初来布镇应聘警长,就是因为从报纸上看到了马丁和吉米的事迹,才专门要来布镇会会他们。这下他有机会了。

“那谁带这支押运队伍?”麦修问。

“嗯…”警长沉吟道。“这可能是个最危险的活儿。没人能保证马丁吉米会在当初选定的地点设伏。万一他们改了主意,提前发起袭击,那么押运队伍就不得不独自面对马丁和吉米的全部力量。”

大家都低下头不说话了。现场除了大卫,所有人都已经派上了用场。但大卫身在事外,家有娇妻弱子,他完全没有义务来冒这样大的风险。所以杰克不愿意开口。

“我带押运队伍。”大卫轻松地说,好像是在自愿组织一次郊游。

杰克明显松了口气。他在大卫和吉米决斗之后,从大卫嘴里撬出了一些大卫当初当兵时的细节。原来这家伙是骁勇善战的喀斯特将军手下的骑兵侦查队的队长,经常带着骑兵部队里面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远远走在大部队的前面,接近甚至深入敌阵刺探军情抓舌头,埋伏和被埋伏是家常便饭。由大卫带这支押运队伍最合适。如果马丁按计划设伏,那么从他上次设伏的方式来看,他应该会提前几个小时就让他的人进入阵地,那时反伏击的战斗就打响了,而大卫的押运队伍才刚出发不久,所以大卫不大可能直接参战。这样杰克也可以给自己的老婆有个交待。妮可是大卫妻子艾玛的表姐,如果杰克打发大卫去送死,妮可绝对不会放过他。另一方面,万一马丁改变计划提前攻击,大卫是最可能带着他的人全身而退的那个人。

几天后,与会的这四个人和大城市驻军派来的米勒中尉一块儿,秘密勘查了马丁吉米预备伏击的地点。道路一侧的悬崖上就是匪徒们准备埋伏的地方。后方远处有一片树林,反伏击的队伍可以事先埋伏其中。待匪徒们前进至悬崖边时,反伏击的队伍从他们后方冲出来,切断他们的退路。

大卫押运的马车是诱饵。马车里面自然不会装金子,但会装上石头,否则懂行的人一眼就会看出马车是空车。押运人员都骑快马,万一提前遭到袭击,大家决不恋战,立即丢下马车急撤。预计匪徒着急看马车里面装的金子,也不会穷追。

一切筹划完毕。就等最后摊牌的那一天了。

第十一章 摊牌

银行押运队遭到伏击四十一天后。

窗外的暗夜淡淡地渗出黎明前的第一抹微光,大卫醒了。今天就是摊牌的日子。今天,来自不同地方的很多很多的人,被各样截然不同的信念所驱使,将会做很多很多不平凡的事情。当日暮西山,尘埃落定,布镇和自己的家庭要么得回失去很久的平安,要么可能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卫没有动,他想让身边的爱妻多睡一会儿。然而一只柔嫩的手轻轻滑上了大卫厚实的胸口,艾玛也醒了。大卫把她揽到怀里,艾玛炙热的唇印上了他的唇,两个人热吻起来。大卫翻身把艾玛压在身下,慢慢地进入了她的身体。艾玛喘息起来。大卫抓住艾玛的肩膀,开始一次次地冲撞着她,一次比一次猛,每次都感到完全进入艾玛与她融合为一的冲动。艾玛大口地出气,强忍住不喊出来。急风暴雨一阵急促过一阵,艾玛痉挛抽搐了。

风暴平息了。大卫怡然地趴在艾玛柔软的身体上,就像是一艘筋疲力尽的航船回到了恬静的港湾。大卫崇拜艾玛。她略带高傲的性感魅力让大卫从见到她第一天起,每一天都如醉如痴。艾玛的心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爱,不仅大卫和三个孩子,任何一个跟她打交道的人都能感觉得到。她有无穷的精力,可以从早忙到晚,干很多事情,每一件都井井有条。不论遇到任何难题挫折,艾玛都会说“没事儿,咱们能解决。”所以,艾玛不光是大卫的性感女神,也是大卫心里的顶梁柱和避风港。每一天大卫在外面劳作,他心里总是甜蜜,因为晚上回家可以见到艾玛和三个孩子,还有那个一尘不染、舒适温馨的家。

艾玛的手在大卫的背上摩挲。“宝贝,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大卫听见艾玛的声音有鼻音,抬起身一看,此时窗外天光已亮,晨曦照在艾玛雪白的脸上,大卫看见爱妻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将这个刚强的汉子溶化成水,那就是艾玛的眼泪。

“怎么啦?”大卫轻轻抹去爱妻眼角的泪珠。

“没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没人能碰得到我的小老虎”。艾玛带着鼻音说。“起来吧,我给你做早饭。你有很长的一天。”

艾玛递上大卫的衬衫,是新洗过的,浆过,熨得整整齐齐。平时只有在周日去教堂时艾玛才会给他这样的衬衫。大卫穿好衣服,艾玛把那只银质怀表给大卫在衬衫上别好,放在他衬衣口袋里。这只怀表是艾玛的母亲当初送给她父亲的定情之物,传给了艾玛。艾玛在表姐妮可的婚礼上与大卫一见钟情,回城之前,就将它送给大卫做定情之物。大卫从此天天带着它。

大卫吃过早饭,把枪支弹药和干粮在马鞍上系好,一转身,只见三个孩子穿戴得整整齐齐,从屋子里跑出来。大卫蹲下身,三个孩子一齐冲上来抱住他的脖子。“我爱你爸爸!”艾瑞卡和安迪叫道。托比虽然不说话,但他的明亮的蓝色眼睛传递的是同一个信息。

大卫站起来。孩子们进了屋。艾玛走上来,手搭在大卫肩膀上,盯住大卫的眼睛:“宝贝,我们等你。我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你明白吗?”

“明白,宝贝。”大卫深情地说。

七点刚过,大卫到了银行门口的空地上,一只十多人的押运队伍已经整装待发。这里面有几个银行卫队成员,包括马修的副手克里斯,其他的都是杰克的牛仔。上一只押运队伍全军覆没的阴影还笼照在大家的心头,每个人都脸色凝重。但有大卫这个亲手击败过吉米的老兵带队,大家心里都很踏实。

大卫一到,四处散坐的人都站起来围了上来。大卫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此时布镇人熟悉的那个笑声不断的大男孩不见了,此时大家看到的是一个沉稳刚毅的硬汉。他脸上没有一般人在大战前夕的焦虑或亢奋,只有平静。但这平静却让人肃然起敬甚至胆寒。这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静如秋水,但却蕴含着无穷的自信和潜能,它可以不动声色地吸纳任何投向它的残暴,然后掀起滔天巨浪,将对手在瞬间吞没。大卫的这种沉静感染了所有的人,每个人的心头似乎都轻了一些。

杰克不在现场。麦修上来无声地跟大卫握了手,彼此点了下头。

"伙计们,咱们走。"再无多言,大卫一马当先,押运队伍就出发了。

队伍还没走出银行门口的空地,大卫忽然听见杰克在背后叫他。大卫勒住马头,杰克追到马鞍边,伸手递上来一把铜钥匙。“这是银行保险柜的钥匙。我要你拿着它,晚上再还给我。别问我为什么。突发奇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卫接过钥匙,什么也没说。队伍就这样出发了。

按计划,此时米勒中尉带领的士兵和胡德警长带领的警察队伍应该已经进入了远方的伏击阵地。马丁吉米的匪帮随时可能到,战斗随时可能打响。

走到了镇外的一片无人的野地上,大卫举手示停,车队停了下来。大卫拨马回头到马车边,拉开车门,大家目瞪口呆地发现车里没有保险柜,只摞着几大块建筑用的石料。为了严防泄密,整个反伏击计划只有当初制订计划的四个人和米勒中尉知道。其他所有人都是到了今天队伍拉出去了才知道去干什么。银行空地对面是一排民房,大卫怕隔墙有耳,所以特地到了无人空地上才告诉大家真相。

"今天我们只是个诱饵。我们已经知道那帮匪徒会在哪儿袭击咱们。已经有三十个我们的人在那儿等着收拾他们。我们要做的只是慢慢地走。没到伏击地点仗就已经打完了。所以我们今天会很清闲。"

大家听了都松了口气。

“可是还有万一。万一匪徒们临时改变袭击地点,那么我们仍然可能遭到袭击。所以我会一人走在前面,你们其他人跟我要保持一百米的距离,不要扎堆,彼此要散开,克里斯请你断后。随时注意我的手势。我举手,你们就停下。如果我向后挥手,或者我中弹,你们就丢下马车全速撤退。如果我不在就由克里斯指挥。大家听明白了吗?

“明白!”大家回答。

于是继续前进。

一路无事。快到中午了,离设伏地点还有大约二小时十几英里的路,仍然毫无动静。大卫心里狐疑起来。如果马丁匪徒们按计划设伏,应该早已进入阵地,并被米勒中尉和胡德警长的人捉住或者消灭。然后得胜之兵会走这条路回来,此时应该已经碰上他们了。

或许马丁他们没得到这次押运的情报?不会。他们有眼线,这么大的一桩买卖,他们不会错过。

难道我们消息走漏了?

大卫正在嘀咕,听见后方远处马蹄疾奔的声音。大卫举手示停,不一会,胡德警长的助手琼斯一脸灰土追上来。大卫心里纳闷,他不是该和胡德警长一起在设伏地点吗?或许胡德想留他的副手在镇里坐镇?

“杰克有急事让你回去一趟。”琼斯说。

“什么事儿?”

“不知道。但我看见你太太在杰克那里。”

大卫关心则乱。在家里艾玛从来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现在她明知自己有要事还去找杰克,而杰克在这么重要的关头打发人来叫自己,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那马车怎么办?”

“杰克让大家就近找个树林隐蔽起来,原地待命。”

英雄所见略同,大卫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匪徒们有事耽误了时间,而押运队过早通过伏击区,匪徒们就可能会放弃这次伏击。如果现在回布镇,匪徒们在布阵的眼线就会发觉这个押运队只是个诱饵。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押运队在半路藏起来,让匪徒们觉得他们还在路上。

大卫跟队员们交待了一下,便心急如焚地赶回去。琼斯也要回去,但他快马跑了这一路,现在不能再跑了,否则马要累死了。所以一瞬间大卫就把琼斯甩掉了。

大卫飞马到了银行门口。远远看去,门口站岗的两个卫兵大卫不认识。他也不以为意,因为上次遭到伏击使银行卫队损失了一半,马修一直在招聘新员补充进来。大卫跳下马,快步朝两个卫兵走去。两个卫兵低着头,帽沿挡住了眼睛,似乎不愿意搭理大卫。走到跟前,大卫问道:“杰克在里面吗?”

两人一抬头,大卫就觉得不对。他们的眼神游移不定,二人都没有回答大卫的问题,却频频向大卫身后看去。大卫带骑兵侦察队时,伏击和被伏击是家常便饭,所以大卫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不论走进任何一个环境,他都会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记住周围的地形。这样一旦遭到袭击,他可以立即决定向何处躲避、还击或者撤退。大卫刚才进入银行门前空地时就注意到,银行对面,也就是此时自己的背后,一间民房上二层的窗户是开的。这两个人看的方向,就是那扇打开的窗户。

大卫的第六感官告诉自己,一只长枪正从那扇窗子里面慢慢伸出来。

大卫没有回头,第一,他面前有两个人,他不能回头;第二,回头会让自己的身体丧失最佳反应状态;第三,如果背后真有杆步枪,回头会促使背后那杆枪提前开火。

没有给大卫更多的反应时间,对面的两个人同时伸手拔枪,并向两侧跳开。

很明显,这是要远离背后那杆枪的射线,以免被误伤。

就算是没有背后这杆枪,在两个对手同时抢先拔枪的情况下,大卫也不可能先敌开火将两个对手都撂倒。最好的可能是他击中其中一人,但来不及调转枪口就被另一人击倒。

何况背后还有一只步枪瞄在自己的后背上。

大卫明白了,自己走进了一个必死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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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布镇镇外的大路上,一行人护送着一輛四驱马車,正在向远处的大山行进。吉米的马跑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他的心腹斜眼和另外一个马仔。再后面跟着那辆马车。马车后面马丁和胡德警长并驾齐驱,愉悦地交谈着。琼斯的马只落后一个马头,在胡德旁边跟着。

准确地说,此时胡德已经不再是警长了。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从来都不是。

车上用帆布覆盖着一个大柜子样的货物,用绳子绑定,明显非常的沉,压得马車咯吱作响。四匹马在马鞭的驱使下吃力地小跑着,马背上的汗在骄阳下反射着油光。

"这样长不了,头儿," 赶車的人回头说。"牲口会累坏的。"

"我知道。再坚持一会吧。我们离开越远越好。等会儿灰狼他们带了钥匙来,我们把金子拿出来,丢掉这沉重的铁盒子。”马丁说。

“我以为全部计划都在我掌控之中,没想到杰克临时突发奇想来了这么一手,把钥匙给了大卫。”胡德说。

“是啊。要不也不必留下他们四个。吉米费了点劲才说服卡布从他背后开枪。否则他们恐怕对付不了他。”在美国西部文化里面,向人背后开枪是懦夫才会做的事情,就是匪徒也不是人人都会这样做。

吉米单骑跑在最前头,脸上似乎没有得手后的喜悦。他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大家都成了巨富,本来是该欢庆的时候了,但身后的二人从看见吉米阴沉着脸,谁也不敢吭声。

忽然,吉米勒住了马。后面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吉米勒转马头,对马丁说:“你们先走,我得去办件事。随后就追上来。”

马丁似乎知道吉米要去干什么:“吉米,放下吧。就算是他死了,就算是你强迫她,她也不会爱你跟你过日子的。”

吉米似乎没听见哥哥的话,马刺一点马腹,向布镇方向疾驰而去。

斜眼看着马丁,马丁点了下头:“给他照看着点儿。”斜眼就跟着吉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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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走后,艾玛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和大卫认识后,这是大卫第一次离开她走向险地。虽然大卫和表姐都向他保证,他的任务最轻松,虽然她知道大卫在战场上经过了许多的恶仗但都活下来了,但艾玛还是心神不宁。她是坚决支持大卫去的,因为布镇的安危人人都有责,何况那两个匪首就是杀害托比父母和哥哥的元凶。但大卫走后,艾玛心里经受的恐惧和煎熬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她后悔当初没有摆出一个自私的家庭主妇的架势,坚决不让大卫去。“如果我坚持,大卫会听我的。”现在,大卫走了,可能正在迎面走向暗藏的枪口。艾玛眼前浮现出那张凶残冷酷的刀疤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跪倒在床边,热切地祷告起来。

祷告完毕,艾玛站起来,心里还是不能放下。她下意识地走出去,站在门前远眺大卫离开的那条路。“宝贝,回来,让我看见你!”艾玛喃喃自语。她知道时间还早,但她却情不自禁。每天到了大卫该回家的时间,她都会这样眺望,但今天的盼望格外强烈。“等你回来,我一定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余下的时间里,艾玛强迫自己去干该干的家务活。但她还是有些心不在焉,还是不时地出去眺望。

中午。给孩子们吃过简单的午饭,艾玛又出去远望。如果一切按计划发生,此时大卫可能该回来了。

终于,艾玛看见远处有人来。似乎是两个人。艾玛的心跳加速了。“大卫,是大卫!”艾玛心里祈祷着。来人慢慢的变大,艾玛看出不是大卫,心一沉。“或许大卫还在处理善后事宜,怕我担心,就先打发人来报平安。”大卫会这样做的。想到这里,艾玛的希望又重新升起了。慢慢的,来人的脸被辨认出来了,艾玛的心一下子坠到了冰井之中,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来人是那个刀疤脸吉米!“那大卫呢?我的大卫呢?”艾玛浑然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心里只在问这个问题。

这慌乱只持续了几秒钟。“孩子们!”艾玛猛醒了。“艾瑞卡,艾瑞卡!”她转头向屋里大喊。

一转眼,艾瑞卡从屋里飞跑出来。母亲的声调让她明白发生了紧急情况。

“吉米来了!带着你的两个弟弟骑马去紧急碰头地,快去!”按照大卫的安排,全家人有一个紧急情况下的秘密碰头地点。一旦由于任何原因家人失散,又无法在家里碰头,就去森林里全家经常去野炊的那个隐秘的泉水旁集合。

艾瑞卡一声未吭,转身就跑进屋子。艾玛隐隐听见她在后院喊安迪和托比。旋即一阵马蹄声渐渐远去。艾玛的心踏实了。她不能和孩子们一块儿跑。带着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她跑不过那两个匪徒,结果所有人都会落入魔爪。艾玛的心底明白,吉米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自己还在,他对孩子们的去向不会有兴趣。

艾玛挺直了胸膛,扬起高贵的脸庞,镇静地等着那两个不速之客。

吉米到了十几米外停下来。他注视着艾玛。艾玛镇静地接住他的目光,眼睛里毫无惧色。

“大卫死了。”吉米说。

艾玛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她身体晃了晃,似乎要跌倒,但又撑住了。

“跟我走吧。我有很多钱。我会让你幸福。”

艾玛的声音冷酷而决绝:“你可以带走我的尸体。”

吉米似乎没有感觉到挫折。“看住她。” 他对斜眼说。他跳下马,抽出手枪,跑到屋门口,躲在门边,左手慢慢推开门,右手手枪前指,慢慢地转进屋子。屋里没人。他谨慎地搜索了每一间屋子。在后屋中间,站着一个金发蓝眼的四五岁的男孩儿,瞪大恐惧的眼睛看着自己。吉米记得这个表情。那是大半年前在布镇的酒馆里,这个孩子被自己吓得尿了裤子。吉米就像没看见他一样,搜查了其余的房间和后院。再无其他人。

吉米走出前门,从艾玛身边走过,走向自己的马匹,看也不看艾玛一眼。“把她弄上马。”

斜眼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对这个主子痴迷的女人应该如何下手。他迟疑地走向艾玛,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吉米刚要上马,背后“啪”地一声,声音很脆但音量很小。吉米迅即回身,只见斜眼向前扑倒在艾玛的怀里。艾玛将斜眼推向一边,右手一扬,手里握着一只袖珍手枪。这种女式手枪只有巴掌大,有两个枪管,里面各藏一发子弹。

没等艾玛对准,吉米抬手一枪,艾玛的手一震,那支袖珍手枪被打飞了,而她的手毫发无损。

吉米提枪走过来,用脚尖把斜眼翻过来。斜眼的眼半睁着,已经没有任何生气。

吉米咒骂了一声,一把扯过艾玛,艾玛未及挣扎,就被枪把在后脑上一敲,昏了过去。

吉米接住倒下的艾玛,还枪入套,把她扛在肩上,走到斜眼的马前,把她搭在斜眼的马鞍上,从鞍旁皮包里掏出绳子,准备把艾玛绑好。

就在这时,吉米听见背后有一声微弱而清晰的“咯吱”。当了一辈子抢手的吉米对这个声音最敏感不过了。这是左轮手枪击铁被扳起时发出的声音。

吉米的身体凝固了。他慢慢地举起手,慢慢地转过身。当他看见背后是谁时,他的紧绷的身体放松了。那个看见自己就吓得尿裤子的男孩子,双手正颤颤巍巍地举着一只大号手枪,两眼仍然充满恐惧。“我对他吼一声,枪就会掉下来!”吉米笑了。他刚一张嘴,还未出声,“嘭!”枪响了。吉米的胸口被猛击了一拳,向后撞在栏杆上滑坐在地上,血从嘴角流出来。他艰难地翻过身,用手慢慢地去抽枪套里的枪。“嘭!”又是一枪。还是打在胸口上。吉米嘴里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生命之光从他的眼里渐渐褪去。

“妈妈,妈妈!”艾玛身在云雾之中,听见远处有个陌生的童声在喊。这个声音愈来愈近,就在自己身边。艾玛感觉到有人在拉她。她被从马鞍上扯下来,醒了。艾玛睁开眼,看见托比双手托住自己的脸,正在用非常好听的童音一声声地叫妈妈。她环顾四周,吉米就倒毙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托比脚边的地上扔着大卫的那把备用手枪。

“宝贝,你会说话了!”艾玛一把把托比搂在怀里,眼泪流了出来。

“妈妈,你没事吧?”

“没事,宝贝。妈妈没事。你再叫一声!”

“妈妈!”

片刻,艾玛霍地站起来。“走,托比,咱们去找艾瑞卡和安迪,然后咱们一起去找爸爸!”

∞                               ∞                           ∞                             ∞                          ∞

大卫走进了一个必死的圈套。

但问题是,大卫以前曾不止一次走进过必死的圈套,但今天他还活着。

当对面两个抢手向两旁跳开,大卫几乎同时朝右面那个枪手的右侧一跃。大卫的动作本来就极为矫健,而且对手是在向后跳,而大王是在向前跳,所以大卫这一跃比那人还远,就到了那人的右侧。与此同时,背后响了一枪,一颗子弹划破了艾玛给他熨好的衬衫,擦破了他的左臂,打在大卫面前的地上,溅起好高的灰尘。如果大卫没有朝右跳,这一枪应该正好打在他后心。大卫这一跃还未落地,左臂已经绕过那个抢手的脖子,从背后把他箍在自己身前。这人本来已经拔出了枪,但大卫强壮的左臂这一箍,对方顿觉脖子要断,本能地撒了手枪,双臂来掰大卫的手臂。大卫这一跃的余威未尽,带着怀里的人旋转过来,身体转向后方那扇打开的窗户。在左臂去缠对手的同时,大卫右手已掣枪在手,身体尚未完全转过来,眼睛尚未看清窗户的方位,便朝记忆里窗户的方向开了一枪。和平缔造者十一毫米粗的子弹“啪”地打在窗户旁二尺的墙上,震得墙上的灰尘瑟瑟落下。这一枪不为命中,而为让对手分心。窗户里面的枪手一缩脖子的功夫,大卫的第二枪响了,枪手缩进了窗户,一杆长枪从窗口掉下楼来。

从大卫那一跃到这第二枪,不过是一秒钟时间,另一个抢手已经出枪完毕,但因自己的同伴被在大卫箍在前面,把大卫身体大部挡住,他虽举枪,却犹豫了半秒没有开枪。但大卫没有任何犹豫,回手第三枪便将对面的人撂倒。此时大卫怀里箍住的那个牛仔双臂使劲,掰开了大卫锁住他脖子的左臂,一拧身出了大卫的控制,急退两步,左手拔出了另一支手枪,大卫别无选择,只好将他也放倒。

大卫立即掉转枪口对准那扇窗户。这扇窗户居高临下,离自己又近,仍然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不知刚才那一枪是否让里面的那人彻底瘫痪,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帮手。

窗户里面的阴影里没有任何动静。

大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背后银行的大门被推开。大卫枪随目转,只见一个牛仔提着枪站在门里,看着空地上的两具尸体和大卫目瞪口呆。这个结局大概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大卫大喊“丢下抢!”牛仔回过神来,把枪举起来,大卫的枪响了,这人向后跌进门去,银行的门又关上了。

大卫知道自己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了。他一头撞进了边上的马廊,这样他不至于腹背受敌。大卫从马廊里面伸头观察银行,银行大门紧闭。银行对面的窗户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听到枪声的路人开始在远处聚集起来。

大卫抓紧时间给手枪装满子弹,然后喘了口气。满脑子都是枪炮声和喊杀声。以为自己在艾玛温柔乡里这么多年,自己已经被软化,哪知枪声一响,自己还是那具杀人不眨眼的战争机器。

大卫冲出马廊,进了银行。

大卫跨过门口的那具尸体。银行的那扇二百公斤重的闸门被升了起来。大厅正中,杰克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一张椅子上,脸上血迹斑斑,肿得快认不出来了,大腿上有一处枪伤,在地上流了一滩血,但他还活着。大厅一侧的一排沙发上,麦修和另一个卫兵仰坐着,长枪就倚在身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有一点血色。二人胸口各中了一枪。

杰克一看到大卫就说“感谢上帝!你还活着!”

大卫一经发现银行里面没有威胁,杰克也没有生命危险,便举手打断杰克的话:“我会回来!”说完又出了银行。他要先查看一下对面窗子里面的情况。

大卫踹开锁着的房门,一层空无一人。大卫举枪上指,谨慎地上了楼梯。窗户下面的墙角上靠坐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右胸上一滩血,脸色苍白而镇静,冷冷地看着大卫。

大卫走过去,枪口对准他的双目之间,“他们去哪了?”

牛仔面对着枪口毫无惧色:“去你妈的。”

这个倔强的牛仔让大卫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他的心里顿生怜悯。他把牛仔腰上的手枪抽出,甩掉子弹,扔出窗外,然后一声不吭地替牛仔包扎好伤口。“别担心,孩子,我去找大夫,你会没事儿的。”说完,便朝楼梯走去。

大卫才下了几步台阶,牛仔叫住了他。“等一下。对不起我从你背后开枪。如果我不这样做吉米不会放过我。”

“好。”大卫要继续下楼,牛仔又说:“他们会从镇西的那条路去尤斯迈山。他们拉着那个大柜子,他们走不快。”

“谢谢你孩子。我会记得你给我的帮助。”

大卫下了楼。已经有很多布镇的百姓聚集在空地上。几个男人拿着枪,大卫一出门,他们就迎上来说:“我们听你调遣,sir。”Sir是对上级的尊称。大卫说:“楼上有个负伤的男孩,是马丁的人,他帮了我的忙,别亏待了他。杰克在银行里,也受了伤,赶紧请洛克菲勒医生来。”说完大卫又进了银行。

 “我听见外面响了几枪,我以为你完了。”杰克劈头就说。“对不起,大卫,对不起。他们打我太狠,我吃不过,就招了。我不该把钥匙给你,把你卷入这事,害得你差点被杀。”

“他们怎么进来的?”

“胡德!”杰克摇了摇头。“咱们都被骗了,胡德是马丁的人。他说米勒中尉有信交给我,赚开了门,在我拆信的时候他打死了麦修和史蒂文,然后放进了马丁和吉米。大卫,那个预谋的伏击,那个他抓住的小伙子,都是骗局,就是为了把我们所有的人都调到远远的地方,他们好打劫银行。多么完美的策划!”杰克苦笑。“他们打不开保险柜,就把它整个装上了马车给运走了。”杰克沉默了片刻。“唉!输在马丁的手里我心服口服。”

此时大卫已经割断了绳子,正在给杰克包扎腿上的伤口。“艾玛来过吗?”

“什么?艾玛?没来过呀?”杰克不明就里。

大卫心急如焚。他忘不了吉米看艾玛的贪婪的目光。“你自己管得了自己吗?”杰克点了点头。“那我得去回家看看艾玛和孩子们。”

大卫给杰克包扎完伤口,刚站起身来,隐隐听见两匹马疾奔到银行门口停下来。大卫拔枪迎出去,只见艾玛正在马上跟人说话,身前坐着托比,另一批马上坐着艾瑞卡和安迪。大卫喜出望外,一颗高悬了半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艾瑞卡和安迪大叫“爸爸!”艾玛和大卫四目相对,两人好像久别重逢,心里都是热流翻滚。艾玛下了马,和大卫在空地中间紧紧拥抱在一起,三个孩子也冲上来抱住父母,一家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半晌,艾玛松开胳膊,捧起大卫的脸:“我以为你死了。他说你死了。”

“谁说?”

“吉米。”

“什么,吉米去找你了?”大卫瞪大了眼睛。

“放心,他死了。你儿子托比打死了他,用你的枪。”

“是吗?!”大卫惊讶地蹲下来,两手握住托比的肩膀,平视他的眼睛。“你打死了吉米?”

 “是,爸爸,是我打死了他。对不起,爸爸,他要把妈妈抢走。”

大卫更加惊讶了:“你会说话啦!”他晃了晃托比的肩膀:“好孩子,你是个大男人了对不对?你要保护妈妈是吗?好样的!”

洛克菲勒医生的马车驶进了银行门前的空地。空地上持枪的男人已经聚集了十多个,其中就包括史坦利警长的助手汤姆。大卫放下托比转过身来,汤姆迎上来问:“你想让我们做什么,sir?”大卫说:“维持这周围的安全,照顾好伤者,收拾死去的人,银行里面还有三个。”

大卫转身进了银行。大家已经把马丁的那个牛仔给抬进了银行,洛克菲勒医生正要检查他的伤口。杰克还坐在那张椅子上。

大卫对杰克说:“等米勒中尉回来,让他带人去镇西通往尤斯迈山的那条路上去追我。马丁没有这个,他跑不快。”大卫举起早上杰克递给他的那把铜钥匙,然后把它还给杰克。按照约定,如果直到下午二点匪徒们都没有出现,米勒中尉应该带兵来银行与杰克会合。

杰克说:“你自己去吗?不行。我已经派人去叫米勒中尉。你等他们来了一起去追。”

大卫头也不回地摇了摇手,出了门,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你去哪儿?”汤姆和艾玛几乎同时问道。

“我去捉住他们。”

“大卫!”艾玛的语调非常急切。

大卫回头看艾玛。艾玛似乎有很多话说,但她却说不出来。她等了大卫一天,这一天长过一年。她一再发誓再也不放大卫去身入险境。现在好不容易大卫回到了自己身边,才十分钟,他就又要离开自己走向决死的战场。

艾玛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顿了一顿,艾玛说:“你一个人去吗?”

大卫环顾四周。然后点了点头。打仗时带没有经验的新手比不带还危险。他会过早暴露,吸引敌人的火力,你还要照顾他,结果你很可能因为照顾他而送命。

“我跟你去。”汤姆说。

“你肯定吗?”大卫问。汤姆现在不穿警服了。他没有这个义务。

“我肯定,sir。”

“好。”大卫看了一眼汤姆手里的散弹枪,把它拿过来,走到另一个人面前,换了他手里的来福枪,把它丢给汤姆。大卫飞身上马,和艾玛对视了片刻。艾玛已经擦干了眼泪,努力给了大卫一个甜美的笑。

大卫一夹马腹,和汤姆两人绝尘而去。

第十一章 结局

大卫和汤姆策马急奔,在三个小时后就远远看见了那辆马车和四个骑手。马车现在走得很慢,拉车的马应该已经筋疲力尽。前面的人也看见了追兵,停了下来。很明显,他们以为追上来的是自己人。

大卫放慢了马,慢慢地接近。快要进入步枪射程了。对方忽然慌乱起来,接着一颗子弹呼啸着从大卫头上飞过。大卫勒住了马,不再逼近。对方又开拔了。大卫也不紧逼,只在步枪射程之外跟着。大卫不着急。再这样耗几个小时,米勒上尉的士兵就赶到了。就算士兵不来,天黑以后,大卫就会借着夜色的掩护逼上去干掉他们。大卫在内战里经常在夜里出去侦察,黑暗是他的朋友。他不担心马丁跑掉。马丁筹划了一年多,布下层层圈套,最后才拿到这些黄金,他的贪婪绝不会允许他丢下黄金逃跑。

就这样走了一个小时。随着离山区山越来越近,道路两边的地形崎岖起来。到了一个隘口,路边的地形已经完全无法跑马。大卫眼看着前面的人进了隘口,心里说:“我要是马丁,我会留下一两个人在这里阻击,这样就可以为马车赢得时间。

果然,隘口制高点上火光一闪,大卫在马上一俯身,一颗子弹呼啸而过。

大卫和汤姆把马带下路,隐藏在低处。大卫仔细观察,隐隐看见对方有两个人。

必须赶紧解决这两个狙击手,否则夜长梦多。大卫带着汤姆弯着腰沿着路旁的沟渠又往前运动了一段,对方感觉到了压力,两杆枪频频开火,弹着点离二人愈来愈近。离隘口还有一二百米,不能再往前了。大卫对汤姆说:“你就呆在这儿,对他们保持压力。我去捉住他们。”汤姆隐身在路基下方,将步枪从路上伸出去,开始向对方开火。汤姆的枪法还不错,弹着点离对方颇近。大卫趁着对方缩头闪避的功夫,朝右方包抄过去。对方发现了大卫的企图,一个人调转枪口朝大卫射击,但汤姆的准确的压制使得对方无法瞄准,大卫剑步如飞,不一会儿就绕到了隘口山石的后面,进入了对方的射击死角。他拔出手枪,手脚并用向上爬。快到最高点了,汤姆怕误伤大卫,停止了射击。大卫看见一只步枪的枪管从上面的石头上伸出来。大卫凝身不动,专等对方露头。果然,对方飞快地闪了下头,想找出大卫的方位。就在那一闪之间,大卫果断开枪,一股血雾从石头后面扬起来,然后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我投降!别开枪!”一个充满恐惧的声音喊道。

“让我看见你!”大卫喊道。

“好!别开枪!我投降!”

大卫先看见两只高举的手,然后一个人惊恐的面孔露出来。

大卫爬过去一看,胡德的助手琼斯天灵盖被掀开了,大睁双眼躺在那里。

大卫对汤姆挥动胳膊,汤姆很快就把两匹马带了过来。二人飞马追下去,不久就又看见了前方的马车。对方又开始向后射击,于是大卫依然保持着几百米的距离粘着不放。内战结束后卡斯特将军与印第安人作战时,大卫的团里曾经有十几个士兵走散了,就这样被印第安人粘了三天,怎么甩也甩不掉。他们也不发起攻击,就粘着你,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最后所有士兵都被恐惧绝望攫住,好几个吞枪自杀。印第安人最后也没有发动攻击,玩够了他们就撤了。后来从被俘的印第安人嘴里得知,当初粘住他们的只有七八个印第安人,手里一只枪也没有。

现在马丁一伙被自己这样一个难缠的对手粘着跑不掉,大卫可以想象到对方的绝望。他们就好像是猫爪子下面的老鼠,怎么跑也跑不出猫的手心。大卫开始担心马丁胡德丢下保险柜逃命。那样就很难捉住他们了。

道路开始曲折起来,马车转过一个弯,不见了。大卫让马跑得快些,转过半个弯一看,马车就停在路中央,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远处两三匹马的蹄声飞快地远去了。“果然跑了!”大卫两腿一夹马腹,坐骑骤然加速,汤姆紧跟其后。转过弯来,大卫看见远处三匹马在狂奔,但马上只有一人!

“不好,埋伏!”大卫一闪念之间立即俯身低头,与此同时,两只手枪从路旁一齐开火。大卫的帽子被打飞,肩部中了一弹,可见两支枪同时瞄准的他。大卫从马上翻下来,滚下了大路。由于大卫下来得快,后面二枪都没打中他。紧跟着又响了两枪,不是冲大卫来的。一匹马空跑过去,再也没有汤姆的动静。他应该也中枪了。

大卫滚下路基,下面是个缓坡,四处无遮无拦,只有一块巨石立在坡下。大卫爬起来弯腰飞跑,两个设伏的人大概没有想到大卫反应这么快,等大卫都绕过大石头了,才追过来一枪打在大卫的脚旁。

形势在瞬间急转直下。猎人变成了猎物,猎物变成了猎人。

躲在大石头后面,大卫暂时安全了。他检查了一下右臂,子弹从右臂根部射入贯穿,进入了右侧胸腔。从自己没有呼吸困难上来看,可能没有伤到肺部。大卫试着动了一下右臂,根本动不了,而且钻心地疼,可能伤到骨头了。右手是大卫持枪的手。左手虽然也可以打枪,但准确性差些。右臂中枪时手枪脱手了,于是大卫左手拔出另一只备用枪。这就是托比打死吉米的那把枪,艾玛把它带给了大卫。大卫从石头后面探头观察了一下大路上的情况,发现那辆马车就停在手枪射程之内,马丁正站在马车边上。大卫甩手一枪,子弹打在车上的保险柜上,发出一声闷响。马丁缩了回去。

静了半晌,大路上传来了马丁的声音。“大卫,你真是个勇士。我佩服之至。这里面有太多的金子,我们三个分,绰绰有余。你出来吧,咱们三个做合伙人好吗?”

大卫没有回答,抓紧这个对方给自己考虑的时间,简单包扎了一下右臂上的贯穿伤。至于胸腔的伤有没有内出血,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马丁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就喊道:“如果你不想要金子,也不要拦我们。我们也不去找你的麻烦,好吗?”见没有回答,他试图去牵拉车的马,大卫甩手又是一枪。

“好吧!” 马丁喊道。

大卫隐隐听见脚步声向自己接近。他从大石头左侧一探头,看见马丁从大路上下来了,正从远处弯着腰谨慎地前进,想从左侧绕过大石头。大卫从大石头右侧一看,胡德也正小心翼翼地从远处绕过大石头。只要再等半分钟,他们两个就会分别从两侧绕过大石头,那时大卫就完全暴露在两个神枪手的交叉火力之下。大卫此时想跑已晚,因为他只要朝后面跑几步,就会失去大石头的掩护,提前暴露在马丁胡德两人的枪口前。

这又是一个必死之局。

而且自己已经身负重伤。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置于死地而后生。大卫交枪与右手,左手迅速给枪补齐了子弹。然后他静静地等待,等待马丁、胡德和大石头基本在一条直线上的时刻。因为在这个时刻,大石头档在中间,他们彼此看不到对方。

这个时刻来了。大卫左手持枪从大石头后面一跃而出,径直朝胡德冲去。背后的大石头挡住了另一边马丁的视线,在十秒钟内他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卫迎着枪口猛虎下山般的气势令胡德目瞪口呆,他愣了一下,对大卫连开数枪,都未命中。与此同时大卫连开两枪,因距离尚远,一枪打飞,一枪划开了胡德的耳朵。胡德胆寒了。他一闪身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大卫径直朝大树冲去。胡德从大树后面向大卫开枪,但大卫连开三枪,子弹打在大树上,木屑纷飞,胡德根本露不出头来,自然打不准。这时背后接连传来枪声,马丁已经绕过了石头。但因为距离太远,他打不太准,两颗子弹从大卫身旁飞过,接着大卫左后背上挨了一下,左臂马上就麻了,但大卫毫不顾忌,两个箭步就到了大树跟前,紧跟着一个前滚翻。在这个滚翻的过程中,大卫瞥见了胡德惊恐的目光。胡德对大卫开枪,只有击铁敲击的声音——他手枪打空了。大卫在翻滚中只开了一枪,这是他枪里最后一颗子弹。胡德丢下枪,捂住肚子,踉跄地走了几步,一头栽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大卫接着一滚,到了大树后面。此时马丁已经停止了射击。他就躲在大卫刚才躲的大石头后面。大卫赶紧给手枪装子弹。左手已经不太听使唤,子弹掉下去两次。子弹装完,一旁的胡德已经不动了,暮色苍茫的山谷里恢复了宁静,只有归巢的鸟儿间或的鸣叫,还有风穿过树林时叶子的哗哗声。

大卫试图撕下衬衣来包扎后背的伤口,但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右臂自在马上中抢后就不听使唤,左后背中抢后左臂也愈来愈麻,动作迟缓起来。大卫感到头晕目眩,浑身发冷,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在这个对峙之中,时间是双方共同的敌人。马丁不想这样僵持下去,因为大卫的援兵随时可能会到。但大卫也不想再等,因为他随时可能会晕倒。他想在晕倒之前对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马丁先开口了:“大卫,大卫!我能说什么呢?我筹划了一年的事情,要不是你,就大获成功了。我刚才在想,或许,你就是我命里注定的克星吧。我认了。来来来,咱们做个最后的了断。胜的人带金子走。”

大卫没有力气回答。他正在积攒最后的一点力气。

马丁说:“我两手空空。我出来了。”说着马丁两手下垂十指张开,从大石头后面昂然走出,向大卫的方向走来。

大卫在树后看着他走近。马丁绝对相信自己不会向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开枪。大卫心里油然升起对马丁的佩服。如果他没有走上自己的对立面,或许两人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在四五十米之外,马丁停了下来。

大卫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马丁看到大卫浑身是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样子,摇了摇头:“没想到你这样了。我胜之不武。罢了。金子我不要了,咱们改日再会。”说罢马丁转身就走。

“不。”大卫的声音不响,但很坚决。

马丁站住,低头,摇了摇头,转身面对大卫站定:“这样吧,我让你先拔。”

大卫盯着马丁。他的额上渗出虚汗,视力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开始看见艾玛的脸,听见她的声音。大卫知道,这是昏厥的前兆。他不想再等了。于是他左手拔枪。但他是否开枪、是否命中他不知道,因为与此同时马丁一枪命中了他的心脏。大卫在倒地之前就失去了知觉。

大卫的身体没有重量,飘浮在一个黑暗的隧道里,隧道的尽头是白色的光。这光无比强烈,却毫不刺眼,让大卫周身愉悦,心旷神怡。他进入到这光里,前面出现了一位白袍之人带他前行。虽无言语沟通,但这白袍人分明告诉了他,他将去之处美妙无比。大卫以为自己会欣然前往,但他却无法跟去。什么东西拖住了他。白袍人在前面渐行渐远,最后,白光在白袍人身后关闭了。大卫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你明白吗?”这是艾玛的话。大卫明白了,是对艾玛的眷恋让他舍不得离开。他的身体在黑暗里下坠,他开始感觉到疼痛。开始这疼痛只是种状态,渐渐地,他开始感觉到疼痛的部位。右肩,左后背,但左胸处疼得最厉害。大卫明白,他活过来了。他眼睛还睁不开,左手抬起来试图去摸左胸,但左胸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拼命去找也找不到。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因为左手一放上去就感到剧痛。他左手慢慢地摸上去,在破损的衬衣口袋里面摸到了几片碎玻璃,和一个严重变形的怀表。

是艾玛的怀表救了他,挡住了马丁射向他心脏的子弹。

大卫时而昏迷时而苏醒,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的头开始感受到大地微微的震动。这震动愈来愈强,是几十匹马在奔驰。接着,大卫听见很多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其中就有艾玛的声音。大卫一激动,又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卫睁开了眼睛。“太太,他醒过来了!”汤姆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从对面的床上一跃而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冲出屋子。一会功夫,艾玛窈窕的身体出现在门口,秀目里闪烁着早晨的阳光。“大卫,你回来了!”她冲上来跪到大卫床前,抚摸大卫的头,喜极而泣。

“我答应你的。”大卫笑道。他想去擦干艾玛的眼泪,但稍一动浑身剧痛。

“别动,宝贝。你胸骨可能断了。不过,洛克菲勒医生说你会痊愈的。”

大卫回想了一阵发生的事情,“我睡了几天?”

“二天半。你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弄吃的。”

“别急!孩子们呢?”

“在妮可那里。放心,他们都好。就是很想你,尤其是艾瑞卡。她是个大姑娘了。”艾玛脸上露出出会心的笑:“托比大概是想弥补他过去的损失,他现在简直就是个小话痨,比安迪有过之而不及。现在他们两个可算是互相找到灵魂伴侣了。”

大卫笑了。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他看见无限美好的未来在自己面前慢慢展开。

“只是…那些金子。我真替杰克难过。”

“你什么意思?”艾玛莫名其妙。

“马丁肯定带着金子消失了。”

“什么?你不知道?他就躺在你对面。你打死了他,你打中了他的心脏。”

全书完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三十一号凌晨,于澳大利亚维州住所书房

爲什麽亂世最容易出國賊

保守主義深諳社會的不可預見性

1935年,美國實施對單親媽媽的扶助計劃,目的是防止因掙錢的男性離開家庭而導致母子陷入貧困。合情合理且善意滿滿,對不對?由於該計劃的救助對象是單親母親家庭,一旦有成年男性加入家庭,救助就會減少甚至停止。這導致很多家庭選擇不結婚,或者本來不會離婚,卻爲了拿救濟而離婚。在所有文化中,家庭都是社會穩定、繁榮的基礎,該計劃助長了家庭的瓦解,加劇了貧困,還有貧困人口對福利的長期依賴。

1950年,美國通過“都市更新計劃”,由美國聯邦政府主導,透過《住房法案》提供資金給地方政府,修建交通便利的公共住宅社區,將貧困人口從條件惡劣、治安差的貧民窟遷入公共住宅區。是不是又一個合情合理且善意滿滿的法案?結果是原來多年形成的鄰里關係被瞬間切斷,大批黑人被集中安置在一起,加劇了種種隔離和對立。

2001年,美國出臺了“一個都不能少”教育法案,按學校的標準化考試的成績決定給它的撥款,目的是對貧困地區的學校施加壓力,以保證這些地區的教育水平。又一個合情合理且善意滿滿的法案,是不是?實際結果是學校只關注統考内容,主科中不統考的大量有用内容,和藝術、歷史等非主科都被學校忽略。貧困地區學校常因統考成績差而受罰,資金更加不足,給貧困地區的教育狀況雪上加霜。

這三項政策都是美國的精英專家們經過深思熟慮推出的,仍然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負面結果,何況川普、馬斯克的即興政策!這就是爲什麽說保守主義是唯一真正懂得社會的屬性的,它的精髓是任由社會去自行進化,政府的職責是通過頒佈、修改或廢除法案順應社會的自然演變,而不是對社會進行强行干涉扭曲。這是因爲社會中無數個體的趨利避害的本能讓社會有無窮的適應變化的奇思巧計,和無數circumvent(繞過)人爲干預的辦法。沒有任何人或團體能預知社會對一個强力干預的反應。

英國1815年通過了限制穀物尤其是小麥進口的”穀物法“,以保護英國農業不受外國低價穀物的衝擊。但它卻導致英國低收入階層的生活成本居高不下(因爲穀物價格居高不下),新興資產階級不得不付出更高的工資來維持工人的生計。在老百姓和新興資產階級的强烈反對下,總理Peel廢除了穀物法。該法的頒佈就是用强力改變社會必敗的例證,而其廢除則表現出深諳保守主義的英國統治階級順應社會潮流的智慧。

社會轉型期間的痛苦不可避免

在《深度解析川普的關稅戰》一文中,我爲你揭示了現在美國低端人口生活異常艱難的本質原因——全球化,和正確的解決辦法——政府以政策順應全球化浪潮,讓美國人的利益最大化,損失最小化。

對於複雜的、棘手的社會問題,比如清朝閉關二百年后面臨的外界文化的入侵和軍事威脅,和今天美國所面臨的全球化衝擊,真正懂行的專家一定會告訴你:

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社會現象。轉型時期的痛苦很多都是無法避免的(就好像汽車開始普及后馬車行業的失業),政府只能因勢利導,盡量降低老百姓的痛苦,但沒有立竿見影、痛快淋漓的解藥。絕不能采取簡單粗暴的辦法去强力干涉,這只會惡化局勢,有百害而無一利。

這就是保守主義的精髓

你去看看負責憤青汪精衛刺殺攝政王案件的端王對前者的苦口婆心的勸告,基本上就是上面這段話。我不是説端王是社會學專家或保守主義者,但貴族肯定比光脚的革命黨看的更深遠一些。不論被什麽種族貼上什麽標簽,世上的智慧只有一種。

盲流們渴望仇恨對象和強力解決方案

什麼樣的人是盲流?

一般來說,教育程度越低,成長過程中越沒有關愛,苦難越多,就越盲流。美國的紅脖子們就是盲流。唯一例外是華人。我身邊的華人川粉,即使是墨爾本大學的學術帶頭人,其心智發育也處在馬斯洛金字塔的最底二三層。盲流們的最大特點就是對自己的見解有鋼鐵般的自信。社會學家們做了大量研究,他們發現一個人對自己見解的自信和他的知識層次成反比,越無知越自信,越博學越知道自己知道的太少,越容易質疑自己,越隨時準備接受自己是錯的。

所以盲流們極難發現自己原來是錯的。

對於這些盲流,種耐心吃苦等待社會轉型的敘述完全不可接受。儅他們無法理解社會的演變,無法跟上社會進化的步伐時,他們的反應是憤怒:

“我的悲慘的境遇一定一群邪惡的人的陰謀造成的!”

愛和寬容是一件非常費力的事,就好像把一個大鐵球穩定在針尖般的山峰頂端;而憤怒和仇恨則是最自然、最容易的,就好像這個鐵球順著山坡滾向谷底。所以,在社會的大變革期間,一個demagogue(靠煽動民眾仇恨而獲得支持的政治家)獲得盲流階層的支持就易如反掌:他只要指出一個仇恨的對象,提供一個痛快淋漓(但肯定無效的)解決方案。政治心理學家告訴我們,生活越艱難,社會越動亂,盲流們對仇恨對象和痛快淋漓的解決方案的需求就越强烈,demagogue上臺就越容易。

這就是亂世最容易出國賊的原因。

有讀者問:早年的亂世不是出了華盛頓、羅斯福嗎?

我在《川普:新時代的任尚》中說:

在以前,草根階層不懂精英的佈局沒關係,因爲精英掌握著話語權。現在,互聯網讓草根階層將話語權從精英手中奪走。

所以那時出了華盛頓,現在出了川普。

孫中山、毛、希特勒、川普都是靠煽動仇恨上台的。

孫中山拿出了滿清異族,毛拿出了地主,希特勒拿出了猶太人和凡爾賽合約,川普拿出了左派。

推翻了滿清的的國民黨仍然是一群有深遠目光的穿鞋的人,以宋教仁、蔣介石為代表,他們仍然明白中國的問題不是發起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打爛一切就可以解決的。中國人仍然需要耐心,並忍受轉型的痛苦。如果蔣先生能夠在抗日戰爭結束後繼續執政,中國的國力今天肯定世界第一——你只要拿台灣的人均GDP乘以中國人口,會是美國的二倍多。

但中國人仍然無法接受這種緩慢的轉型。於是更激進、光脚的毛共就上臺了。他們打爛了一切,中國人等來的是家家死人的大饑荒和扭曲一切心智的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疫情期間的三年封控。當年他們踴躍送子參軍,就是為了打敗蔣介石,因為他會搶走共產黨分給他們的土地。然而,如果蔣先生贏了,他們倒是可以保有他們的土地,共產黨贏了,輕輕一個人民公社,就把分給他們的土地拿走了。

十四億盲流。

現在,美國的盲流們同樣不接受保守主義的轉型計劃。和當年的中國盲流們一樣,他們渴望痛快淋漓的解決方案。國賊川普利用了這個需要,於是他以顯著優勢贏得選舉。於是,川普上台前不得不靠高利率來剎車的蓬勃的經濟開始持續減速,美國沒有再次偉大,反而成了盟友們的霸凌和普京的傀儡,成為國際笑話。

幾年以來,我一直在發出關於川普的警告。但沒有用。

因爲亂世最容易出國賊。

如何把世界上最兇猛的老虎玩成紙老虎?

俄國入侵烏克蘭前,美國已經確認普京的意圖,拜登在新聞發布會上明確表示美國不會軍事干預,“像美國這樣的大國必須發出明確的信號,必須有可預見性。”

我認為他的動機是絕對正確對的,美國不能信口開河,發出自己不打算落實的許諾或威脅。但他的做法太刻板了,他沒必要事先明確告訴世界美國不會干預。他拒絕表態並不會傷害美國的威望和可信度。如果他拒絕表態,或許,僅僅是或許,普京會猶豫。

但是,拜登這種可預見性的好處——其實這不僅僅是拜登的做法,他以前的所有穿鞋的體面人總統都是這樣——就是一旦美國發出戰爭威脅,所有人都知道美國一定會開戰。

這是穿鞋的體面人一定的做法。美國是世界上軍力最強大的,比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加起來還強大。如何讓美國的戰爭威脅的鎮懾力最大化?唯一的做法就是極少發出開戰的威脅,不真正決心開戰就絕不發出威脅,一旦發出最後通牒,對方不讓步,就一定開戰。

只有這樣,一旦美國發出威脅,除了瘋子和沒有退路明知必死也只能一搏的人,所有人都會讓步。

只有這樣,美國真的需要動武的情況才會最小化,對不對?

再看看盲流川普。

他對哈馬斯發出過幾次威脅了?“不立即釋放所有的人質,地獄會落在你們頭上!”

哈馬斯有沒有因此釋放一個人質?

沒有。

他因此做了什麼?連個屁都沒放。

他對中國課以104%的重稅。以為中國會立即屈服。中國對他迎頭痛擊。他惱羞成怒,漲到150%,中國說:“你蹦達吧,我不理你了。”

結果,川普自己把中國一大堆重要進口產品免稅。

美國的經濟實力是中國的三倍,軍事實力是中國的十倍甚至百倍。美國對著中國發出赤裸裸的挑釁,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自己捂著臉回家了。

如何把一隻世界上最兇猛的老虎玩成紙老虎?

如果沒有這個盲流騙子現身做法,世界上沒有一個國際關係專業的大學生能答出這道題。

川普對他祖國俄羅斯的摯愛尤其是貢獻,勝過衛國戰爭中所有英烈。

川普真摯愛他的祖國呀!

2025年3月16日— 川普關於烏戰的真實盤算

2025年3月29日— 它肯定是只鴨子!

川普要怎樣做,才能讓他的俄羅斯祖國的利益最大化?

下令美軍向俄國繳械?他會立即被逮捕,俄國平白損失了他這個無價之寶。

在俄國還在烏克蘭大打出手時下令對俄國關係正常化?他和他的黨會被推翻。

他只能一點點地試探著美國人民的民意,能忽悠點是點,慢慢地朝著關係正常化、解禁制裁的方向發展。他已經放出風要這樣做了,他已經在盡全力了。

除了這個方面,川普還能在哪些方面為祖國效力?

俄國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中國和美國徹底撕破臉,加入俄國的陣營。

俄國現在奇缺芯片,中國自產七納米以上的芯片,產量佔全球的40%,要多少有多少。

俄國軍工產能嚴重不足,坦克、裝甲車、卡車的戰損遠大於生產能力。中國產能嚴重過剩。

俄國傷亡已過百萬,兵員補充几近枯竭。中國有上億的青壯年失業或半失業,對普京崇拜如祖宗,摯愛如新娘,隨時可以坐地排卵。

一旦中國和美國撕破臉皮,正式加入烏戰,歐洲面對的戰力將陡增十倍。在中俄占領烏克蘭全境後,如果願意和歐洲簽訂和平協議,歐洲會將這一天定為全歐洲的節日,因為就在這天,天上掉下歐洲那麽大的一塊餡餅。更可能的是中俄聯軍橫掃東歐,拿下波羅的海三國、羅馬尼亞、波蘭,恢復蘇聯的版圖。趁著歐洲軍心崩潰亂作一團,普京携手習近平,沿著當年希特勒的足跡,重游巴黎凱旋門、艾菲爾鐵塔,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所以,拜登政府明知中國在向俄國提供芯片等各種關鍵戰爭物資和金融幫助,是俄國能夠繼續戰爭的首要原因,明知中國如果打算禁止芬太尼進入美國只需要一個命令,明知中國在繞過關稅壁壘,通過越南、泰國、墨西哥等國向美國傾銷,卻仍然假裝冤大頭,不肯加碼對中國的制裁和關稅,而且口口聲聲要和中國合作。

拜登傻嗎?

他一點都不傻。就算他老糊塗,他選的手下都是技術官僚,而且他們都不看老闆的臉色説話。所以一群各行各業的精英、穿鞋的體面人一起商量出的對策,就不大可能有巨大的漏洞。

他們知道中國需要美國及其盟友的訂單、投資、融資,不到萬不得已,中國不會和西方撕破臉。

現在,川普對中國課以104%的關稅。中國經濟本來已經在崩潰的路上,根本原因就是外貿大幅降低,外資大規模出逃;現在美國的關稅翻了三番,徹底杜絕了中國對美國的出口,還有哪個外資願意來這個新朝鮮投資?爲了防止中國過剩的產能向自己的國家傾銷,其他國家一定會跟著提高關稅。

川普這是在逼著習近平和美國徹底翻臉。

習近平一定不會後退,因爲即使中國經濟像北韓一樣糟,中共權貴的待遇只可能更好,因爲他們可以越來越肆無忌憚。老百姓當了二千年的奴才,過去三十年的改善,就像是一個轉瞬即逝的噪音波動。美國對中國越敵對,中國人就會越堅定地團結在黨中央的周圍。經過過去幾年拜登政權的笑裏藏刀、多管齊下,習近平的統治幾近崩潰,到處都是反習政變的謠言,現在他忽然收到了川普的大禮,讓自己的地位陡然堅固起來,他能自毀長城,丟臉認輸嗎?

1941年12月7日,丘吉爾聽到日本偷襲珍珠港,在私人日记中写道:

“这是我们一直等待的时刻!美国终于被迫加入了这场战争。天佑我们的事业,我们现在有了无比强大的盟友。"

昨晚,普京的心情,和丘吉爾那天的心情一模一樣。克里姆林宮一定在狂歡。

川普對俄羅斯祖國的摯愛尤其是貢獻,勝過衛國戰爭中的所有英烈。

深度解析川普的關稅戰

2025年4月2日,川普向全世界宣戰,對幾乎所有國家征收至少10%、多達49%的關稅。美國股市一夜損失3萬億美元,第二天繼續狂瀉。

如何看待這場關稅大戰?

它有三個不同的深度。

第一層:表面含義

這是川普用來愚弄他的盲流支持者的。那就是全世界都在占美國的便宜,對美國造成了極大傷害,現在是復仇時刻,關稅戰是對外國的懲罰,美國老百姓不會受苦,它將迫使製造業回流美國,讓美國再次偉大。

第二層:川普心想但不能明說的

假設沃爾瑪在賣越南製造的音響,進價$1000,售價$2000。加45%關稅後,沃爾瑪需向美國政府交$450,成本變為$1450。為了維持相同的利潤率,沃爾瑪將售價漲到$2900。美國的消費者多付$900。

你或許會說,越南廠家為了防止自己的產品在美國賣不出去,可能會降價,同時越南可以讓自己的貨幣貶值,結果就是沃爾瑪的進價降低,部分抵消了關稅導致的價格上漲。

油管上的哈佛大學畢業的《老周橫眉》有一期節目介紹了美國權威機構對川普上一屆總統任期的關稅戰的調查。針對中國的關稅戰不僅導致來自中國的產品在美國的價格上漲,而且美國本土的製造商也趁機漲價。這說明美國的製造商並不認為來自中國產品的漲價會增加自己的市場份額,所以他們採取了短視的趁火打劫的做法。

所以,美國人就算不多交$900,多交$700或$500是肯定跑不了的。

這就是關稅戰的本質:它不僅是在懲罰外國,也是在變相對美國人征稅。

川普為什麼一直要在國內減稅?不就是因為稅收和美聯儲加息的效果一樣,都是降低流動性,對商業和消費起到剎車作用?美國對外國徵收関稅,外國對美國貨加稅報復,導致進出美國的貨物的成本增加,同樣也起到給雙方經濟剎車的作用。所以,關稅戰的另一個本質是“雙輸”,雙方都受傷。

川普和他的團隊再無能無知,也肯定知道這一點。那麼他們到底圖什麼了?

第一,川普和他的團隊實際上是想增加稅收,或許用來償還國債。如果川普直接說他想大幅度加稅,一定會遭到所有人反對。所以他就用對外國的關稅來包裝它,來愚弄自己的盲流基本盤。

第二,雖然美國和世界都受傷害,但美國的國內購買力太強大了,川普希望其他國家先堅持不下去而認輸,降低甚至取消對美國征收的關稅,從而導致美國產品暢銷全球。對於那些堅持不降關稅的國家,川普則希望製造業從這些國家回流美國,因為在這些國家製造的產品進口美國要交関稅。

第三層:川普看不到的

1. 爲什麽美國先賢們允許常年的貿易逆差?

我的《贸易战:朝廷最不想你知道的真相》在國內廣為流傳,它告訴你為什麼美國的先賢們在二戰後一方面對世界敞開自己國內市場,一方面聽任其他國家對自己築起關稅壁壘:

我们知道,同一种产品生产销售的数量越大,单件产品的生产成本越低,产品售价就越低,就越有竞争力。日欧经济在战后的废墟上起步时,国内消费需求低,生产规模低,产品不成熟,单件产品的生产成本高。而美国由于其庞大的国内消费市场和制造工业,其产品的产销量极大,质高价低。如果日欧不对美国产品建立起关税壁垒,那么美国大量产品在日欧倾销,必然全面压制本地工业。本地工业低迷,就业率必然低迷,民生自然低迷,既无力购买美国产品,又造成社会动荡,给共产势力提供见缝插针、挑起动乱、扩大影响的机会。这种结果自然不符合美国的战略利益。所以美国才会在战后容忍甚至支持日欧韩对美国产品建立起贸易壁垒,又把自己的国内市场对这些国家的产品敞开大门,以国内市场的强大购买力拉动这些国家的经济,帮助他们走向繁荣富足。

历史证明了美国人的高瞻远瞩。二战后西欧、日本和南韩在美国马歇尔计划的慷慨援助和一边倒的经贸关系的惠顾下迅速崛起,民生富足,国力强盛,政治上走向完善稳定的民主制度。日欧在经济和技术上的崛起并没有扼杀美国的科技和产业,相反,美日欧在良性竞争的互惠互动中,形成了一个在政治、经济、科技、军事和人文文化上彼此依赖、相互促进的多赢局面。面对共产主义铁幕下民生惨淡的中国、北韩和东欧,日本、南韩和西欧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稳定力量,有效地狙击了共产势力的扩张。来自北韩的冒着死亡威胁常年不息的脱北人流,2015年电影《间谍桥》中展现的冒死翻越柏林墙投奔西方的东德人,还有中国一直到今天都在进行的、最近反而愈演愈烈的移民潮,都宣示了人心的向背。

如果如川普所希望的,全世界都把對美國的關稅降爲零,那麽許多國家的民族工業就會失去競爭力而凋零,國民收入銳減,貧窮催生獨裁甚至恐怖主義,造成地區的動亂。

美國的直接、間接投資遍佈全球,直接、間接使用美國的包括金融在內的各種產品的客戶遍佈全球,世界上任何角落消費了1美元,多達26美分貢獻給了美國經濟。

比如一個索馬里首都摩加迪沙的男孩用他騎自行車送貨掙的錢買了一瓶可口可樂。他的自行車的齒輪是美國產的,商店老闆用商店掙的錢買了一部蘋果手機,他買手機時刷了VISA信用卡。

就連離美國這麼遠、這麼貧窮的索馬里,它的經濟繁榮了,美國都會收益。世界和平繁榮,美國的利益就最大化,反之,全世界陷入貧窮和動亂,美國的損失會遠遠大於其他任何國家。這就是為什麼過去70年美國的先賢們心甘情願地自費充當國際警察。全球都從中收益,但都沒有直接付錢,所以目光短淺的盲流們忿忿不平,認為他們在揩美國的油。盲流們看不見,美國在世界和平中收益最大。

美國人感到的與二十年前相比生活水平的下降并不是貿易逆差造成的。其主要原因是全球化。貧窮國家生產成本極低,越南、印度的工人月薪$300,美國工人月薪$4000,美國就是對他們徵收200%的關稅,也無法抵消他們的低價優勢。所以,在沒有科技附加值的領域,美國的生產廠家根本無法與其競爭,他們不是遷往東南亞就是關門,那些教育水平低、只能在低端產業工作的美國人大量失業。

本來,這些因全球化利益受損的美國人至少可以買到來自貧窮國家的低價商品,川普發起貿易戰后,他們連便宜貨都買不到了,生活必定雪上加霜。

英語有句俚語:“手裏拿著錘子,看什麽都像釘子”。盲流川普只懂得關稅,以爲它萬能,包括能逆轉全球化。

2. 全球化是大勢所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保守主義的精髓是任由社會去自行進化,而不强行干涉扭曲,因爲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讓社會有無窮的適應變化的奇思巧計,任何人或團體的智力都望塵莫及。靠强力扭轉社會一定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法國大革命和布爾什維克就是鐵證。

現在的美國就像是開始普及汽車后,龐大的馬車夫、各種馬車製造商及其配件供應鏈、養馬的農場、給馬場提供飼料的人都失業了,怨聲載道。但一二代人后,所有人都進入了其他的產業。這就是社會在自己適應變化。

假如當年有個川普這樣的demagogue(靠煽動無知群衆的仇恨而上臺的政客)振臂一呼:

“美國要禁止汽車的生產和銷售,讓馬車工業再次偉大!”

後果會是什麽?福特會去歐洲開汽車厰,歐洲汽車工業興起,催生柏油路的普及,物流成本大幅度降低,物流速度十倍增加,帶動歐洲工業騰飛,而美國人則仍然駕著馬車在坑坑窪窪的石子路上慢行。

同理,全球化也是一個類似的社會轉型,也是大勢所趨。過去二十年中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1. 超級安全的巨型集裝箱貨輪導致跨洋的貨運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記——亞洲生產的便宜貨運到美國仍然便宜;
  2. 航空工業的發達使得商業夥伴之間跨洋互動的成本不再成爲合作的障礙;
  3. 互聯網的普及和高速化讓跨洋的通訊比和鄰居溝通還快、還方便;
  4. 各種高速支付手段使得國界不再成爲跨國通商的障礙。

請問,這四大趨勢,哪一條川普能逆轉?

就是這些因素催生了全球化,並使其勢不可擋。一個國家可以暫時抵抗全球化大勢,後果就是被其他順應這個大勢的國家超越,最後,在付出慘重代價后,它仍然不得不順應這個大勢。

這就好像過去旅行靠雙脚,如果一個村子離城市二十里,進一趟城要一整天,而且在城裏還不能多呆,否則就得走夜路回家。那時村裏的絕大多數人一年進不了幾次城。現在家家都有車了,村子也通了公路,城裏有各種娛樂、餐飲、超市、銀行、醫院,如果川普村長決定恢復當年的隔絕狀態,每戶每年只能進城二次,他能得逞嗎?

本來,美國是引領這個全球化大潮的,而且是收益最大的,美國依賴獨步天下的創新能力和融資能力,在幾乎所有高端產業占據決定性優勢。那些中低端製造業轉入貧困國家對美國有利無害,那些原來從事中低端產業的人口正好可以轉型。靠逆轉全球化的方法去解決美國的盲流人口多、過得苦的問題,就等同於當年靠禁止生產汽車來解決馬車產業失業的問題,是因噎廢食,是反動的。

3. 解決美國問題的正確方向

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比如歐洲、英國、澳大利亞相比,有三個巨大缺陷:

  1. 高等教育的成本極高,貧窮家庭負擔不起。而在澳洲,上大學由政府低息貸款,畢業後收入超過維持生活水平后才需要開始還款,如果你一輩子不工作就一輩子不用還。所以在澳洲哪怕你父母常年失業,只要你腦子夠用,就可以上一流大學。
  2. 沒有全民全光譜免費醫療。我曾經聽過一個悲慘的故事,一個美國農民因爲常年日曬得了皮膚癌,一次次自己用刀剜去胳膊上的硬塊,最後死於癌症。這個故事裏表現出的無知和因貧窮導致的絕望在澳洲人聽起來如天方夜譚,讓我觸目驚心。相比之下,我的二個孩子都早產,老二早產二個月,在ICU裏面呆了一個月,全程醫生護士悉心照料,如沐春風,伙食營養豐富,一分錢沒花。
  3. 社會福利的水平太低,失業美國人生活太苦。相比之下,我的朋友剛到澳洲時,就有中國人告訴他,在澳洲什麽都不用幹,生幾個孩子,政府給的福利就讓你活得舒舒服服,整天逛公園聚會釣魚,悠哉游哉,不亦樂乎。

就是這三大缺陷,導致美國盲流人口的比例在發達國家中最高,活得最苦,最忿忿不平,從而導致國賊川普靠煽動憤怒仇恨竊國,美國先賢們用一百年贏得的遠遠大於美軍三軍實力的軟實力喪失殆盡(見《木已成舟,覆水難收》)。

正確的方向,是政府對那些因全球化賺得盆滿鉢滿的產業徵稅,然後用這些稅收降低高等教育的門檻,讓更多的人加入到從全球化收益的陣營中,就好像當年的馬車工業從業者轉行去福特汽車廠儅工人。美國有40%的人口受過高等教育,這些人是民主黨、全球化的支持者,這説明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大多數都能從全球化中收益。

但這并不是說上不了大學的人就一定是全球化的棄兒。一旦美國多數人都能從全球化中收益,美國的高端產業領先世界的程度進一步加大,那些不上大學的人可以在服務行業中為越來越富有的中產階級服務,他們自己也會成爲中產階級,過得滋滋有味。

對於剩下的那些不工作的人,富得流油的政府就用舒適的社會福利和醫療保健為他們兜底,避免任何人從縫隙中掉下去,杜絕社會的不穩定因素,也杜絕川普這樣的demagogue靠謊言煽動仇恨來竊國。在澳洲,只有第一代從貧窮的亞洲、中東來的移民才多支持川普的,他這樣的demagogue在澳洲根本不可能得勢。

4. 如果川普的反全球化成功了

如果川普的反全球化成功了,那麽美國的超過人口一半的盲流們就都在回流美國的制鞋厰、製衣廠、煉鋼廠等低端產業中找到了收入不錯的工作,美國就停止了馬車夫向汽車廠工人轉型的過程,美國的高端產業發展的勢頭就會慢下來。

以前,美國的高端產業可以使用來自亞洲的低價原材料、零部件,雖然美國員工工資很高,但產品售價仍然在國際上有競爭力。現在,這些企業不得不連個螺絲釘都買美國造的,他們的產品的售價將大幅度提高。而歐洲生產的同樣高科技的產品,因爲可以使用亞洲的低價原材料,價格低得多。美國的產品在歐洲產品面前就不再有競爭力。這會導致美國產品從國際市場萎縮回國内市場。或者,他們將被迫從美國遷出。

是的,你沒聽錯,是“遷出”,不是“遷入”!

同時,由於關稅的保護,萎縮囘國内的美國產品不再擔心國外產品的競爭,向著越來越質次價高的方向發展。

結果就是美國在高墻裏自己窩裏熱,在不知不覺中喪失在世界上的領導地位,離歐洲、澳洲、日本組成的新民主同盟的距離越來越遠。

川普認爲,因爲美國的强大的購買力,全世界會削尖了腦袋爭先恐後地進入他築起的高墻。在二戰結束時,美國的GDP高於全球總和,那時如果美國築起高墻,世界可能真的爭先恐後地往裏擠;現在歐洲的GDP與美國相同,其他地區的GDP總和是美國的三倍,美國真的沒有那麽大的吸引力了。

一個國家原先賣往美國的幾百億美元的產品,不可能幾天後就找到新的賣家,所以現在多數國家都去哀求川普,希望他對自己的國家網開一面。但一二年後,除非川普放棄關稅政策,否則全世界可能就完成了再平衡,給自己的產品找到了新的買家,慢慢形成了一個把美國排除在外的的互通有無的全球化體系。

所以,不論是世界在川普的關稅戰中陷入貧困動蕩,還是世界形成了一個去美國的全球化大家庭,乘著全球化大潮和諧共進,美國都是最大的輸家。

一個人品惡臭的欺詐、性侵、政變的惡棍能把這麽大的美國從動蕩的、充滿挑戰的轉型期帶往新的輝煌?

那樣的話,蘋果、特斯拉應該請刑滿釋放的罪犯做總裁。

MAGA是世界5000年來第一個現實中的天方夜譚。

它肯定是只鴨子!

英語裏有一句話:

”If it looks like a duck, swims like a duck, and quacks like a duck, then it probably is a duck."

以逼迫烏克蘭同意停火爲由,川普停止了對烏克蘭的情報分享。就在幾天内,俄軍特種部隊通過廢棄的輸油管潛入烏軍後方,一舉收復了烏軍占領的庫爾斯克重鎮蘇甲,烏軍不得不沿著一條公路倉皇後撤,沿途遭到早已準備好的俄軍的炮火、無人機、空軍的打擊,損失上百輛戰鬥車輛,公路上和附近的田野裏處是烏軍戰士的尸體。這樣的奇襲不可能在幾天之内就準備好的,特種部隊要訓練,其他炮兵、無人機部隊、空軍要協調準備,怎麽會恰恰在美軍停止分享情報的那幾天發生?美俄協調得如此周密,二戰時盟軍之間協調也不過如此。

再看川普促成的對能源設施的停火。烏軍因爲有美歐的先進防空導彈,和非常發達的無人機偵測和擊落系統,俄軍對烏克蘭能源設施的攻擊收效非常有限。烏克蘭進入春天,就算發電廠受到損壞,對國計民生的影響也有限。而俄軍對烏克蘭無人機大舉襲擊石油設施卻無計可施。他們不是一架都打不下來,他們能打下一大部分,但他們使用的導彈比烏克蘭的無人機還貴,而且無法全部擊落。烏軍的無人機裏有大量是誘餌機,等目標地點附件的俄軍導彈耗盡后真正的炸彈機再炸毀石油設施。我在以前的文章裏就説過,烏軍對俄國石油設施的無人機轟炸對俄國造成生死威脅,因爲俄國的外匯收入是其維持戰爭的唯一手段,而石油輸出是其唯一的外匯收入。

所以川普才逼烏克蘭停止襲擊俄國能源設施。

衆所周知,沒有海軍的烏克蘭通過導彈和無人艇消滅了俄軍黑海艦隊的一大半,剩餘艦隻龜縮進最遠的俄國港口。所以俄軍黑海艦隊已經在實質上不存在,烏克蘭通過敖德薩的海上運輸綫完全暢通。所以烏克蘭此時完完全全不需要黑海停火。而俄軍則非常需要黑海停火,這樣他們就可以重新使用克里米亞的軍港,修復其設施,重新部署其海軍,等一切準備完畢,就切斷烏克蘭通過敖德薩的海上出口命脈,甚至占領該港口。

所以川普才逼烏克蘭停止襲擊俄軍黑海目標。

普京什麼讓步都沒有做出,就贏得了能源設施和黑海二個大勝,同時,美國已經準備解禁俄國銀行並鼓勵美國公司回到俄國。

而且,就在普京歡快地答應停止襲擊能源設施后三個小時,俄軍就再次襲擊了烏克蘭的能源設施。

爲什麽普京敢這麽藐視川普?

一個FSB間諜和俄國總統之間隔著十幾層上級。就算這個王牌間諜幹得太太太出色了,被授予俄羅斯聯邦英雄的稱號和金星勛章,普京決定親自授予,這也是這個間諜一生中唯一一次面見總統的機會,見面時他連坐下的資格都沒有。

川普肯定會被授予俄羅斯聯邦英雄的稱號和金星勛章。毫無疑問。你看看他上臺后所做的一切:

  1. 對内,他削弱美國的教育、科研能力,這是美國在全世界傲視群雄的根本。
  2. 對外,先賢們用100年建立起來的全世界對美國的信任是遠遠大於美國三軍戰力的軟實力,川普迅速、徹底葬送了這個軟實力(見《木已成舟,覆水難收》)。
  3. 他發起關稅戰來削弱美國的民主盟友。

這真是一攬子全面系統地為祖國俄國掃清對手啊!

“如果它看起來像一隻鴨子,游起來像一隻鴨子,叫起來像一隻鴨子,那麽它可能就是一隻鴨子。”

如果他做事像個俄諜,談判像個俄諜,那麽他可能就是個俄諜,對不對?

木已成舟,覆水難收

昨天早上聽到新聞:澳洲執政黨工黨內部有大量的聲音要求廢除和美國簽訂的AUKUS潛艇同盟,這些人裡包括一些頂級議員。

按照這個協定,美國和英國會幫助澳洲獲得核動力攻擊潛艇。頭幾艘是美國的弗吉尼亞級潛艇,然後英美共同為澳洲研製新的核潛艇。澳洲獲得這些潛艇的目的,就是在中美在台海開戰時派這些潛艇在台海參戰。

簽訂這個協議時,我還寫了《澳洲:中共的滑鐵盧》。

想取消和美國的軍購協議的不只是澳洲。西班牙已經取消了購買美國F35隱形戰艦的合同,加拿大也在認真考慮之中。

西方媒體把這些決定定性為這些國家針對川普的關稅的報復行為,這個解釋是錯誤的。

到目前為止,澳洲只有鋼鋁被川普克以25%的關稅。澳洲出口到美國的鋼鋁只佔其鋼鋁出口額的10%。所以川普上台後對澳洲造成的傷害非常小。國與國之間是不賭氣的。澳洲的二黨都是體面人。如果這次大選是賀錦麗贏,她決定對澳洲的鋼鋁克以100%的關稅,澳洲會強烈抗議,可能以關稅報復,但想都不會想去動AUKUS。一碼歸一碼,二者之間沒關係。

相反,即使川普因為澳洲一向是美國最鐵的盟友,而且美國對澳洲的貿易一直是順差,而對澳洲不征稅,工黨內部這些人仍然會要求取消AUKUS協議。

實際上,我剛剛給代表我的聯邦議員發去郵件,支持廢除AUKUS協議。

我也不是在賭氣。

川普上台前,美國代表著民主世界的道德高地。和美國倡導的戰後秩序相比,中俄所代表的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對澳洲來說非常糟糕。所以,當中美爆發爭奪亞洲的決戰時,澳洲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幫助美國贏。

這就是為什麼澳洲想要核潛艇。

現在,美國和俄國一樣成了弱肉強食的盜匪。它使用脅迫手段試圖吞併加拿大、格陵蘭、巴拿馬運河。和美俄相比,中國反倒成了幾個超級大國裡最溫和的:中國想收回的台灣原來是中國合法的領土 — 蔣介石先生的政府也認同這一點,中國和印度的領土爭端也事出有因,不是中國想吞併原來自己都承認的印度領土。除此之外,中共從未表現出吞併別國領土的意圖。中國是澳洲最大的貿易夥伴,澳洲享受著巨大的貿易順差。中國永遠也不可能對澳洲有領土野心,因為美國永遠不會容忍澳洲成為中國領土。所以澳洲只可能成為中美都極力爭取的對象,兩頭通吃。

所以,現在對澳洲來說,和正在對澳洲發起關稅戰的全世界最大的霸凌站在一起,去和更溫和的、自己最大的貿易順差夥伴作戰,就忽然變得非常荒唐了,是不是?

這就是這麼多澳洲人呼籲廢除AUKUS協議的原因。

川普上台前,對於他的瘋狂和親俄,全世界都做好了準備,但他上台後毫不遮掩的親俄的程度仍然讓世界震驚。現在,全世界的美國武器的買主都在考慮同一個問題:

“如果我和俄國或者中國發生衝突(如果不是為了和這二個國家可能的衝突,誰還會想買尖端武器呢?),而川普或另一個美國盲流們選上來的瘋子站在中俄一邊,我們買的這些武器還能用嗎?”

這幾天我在油管上看到二個軍事博主都做了同一個題目的節目:F35(美製隱形飛機)有遙控癱瘓功能嗎?

美國可以禁止這些美製武器的用戶將其用於與中俄的衝突之中。美國武器及武器技術的銷售合同上明文規定美國有權這樣要求。這就是為什麼在美國同意之前,烏克蘭不得用英製風暴陰影巡航導彈攻擊俄國縱深,因為風暴陰影中有美國技術。

即使這些國家在戰時決定違反和美國的武器銷售協議,美國仍然可能通過遙控來癱瘓或限制這些武器的功能。最近美國就通過遙控癱瘓了烏軍手裡的海馬斯精確制導火箭。

即使西班牙、加拿大裝備的F35戰機沒有這種遙控癱瘓功能,美國也可以切斷這些戰機和美國、北約的情報系統之間的數據鏈,這些戰艦就成了半個瞎子。美國還可以停止向這些國家提供維修服務、零配件、彈藥供給。

就是說,美國有很多辦法讓這些武器成為無用的廢鐵。

那為什麼過去幾十年全世界都毫不猶豫地購買美國武器?

因為美國的先賢們用接二百多年建立起了美國值得信賴的形象。

信賴需要十年甚至幾十年建立,摧毀它只需要五分鐘。

美國的軍火外售是美國經濟的強勁引擎,川普基本上宣判了這個產業的死刑。

西班牙、加拿大、澳洲的這些決定的根源,就是這些佔美國人口55%的盲流能瘋狂、愚蠢到這樣的程度,選一個所有明眼人都懷疑是俄諜的、人品惡臭的、極度自私只顧自己ego的流氓做他們的總統。我在《三評川普新政:美俄談判》中就說了:

但讓盟友大驚失色再也無法相信美國的,不是川普這個流氓,因為流氓、賣國賊哪裡都有。盟友們再也無法信任的,是那佔人口55%的把美國的國運全權交給一個流氓的盲流們。

這就好比你和張三做室友,張三總帶有盜竊前科的朋友來玩,你怎麼勸都沒用,結果有一天前科偷走了你的價值連城的硬幣收藏。

你會僅僅怪那個賊,而繼續信任張三嗎?

假設明天FBI公佈了川普和普京密談的電話錄音,證明川普、萬斯確實是俄諜,共和黨土崩瓦解,賀錦麗上台。她立即廢除了川普的所有倒行逆施,全力支持烏克蘭和北約,對昔日的盟友們說:

“以後咱們繼續做盟友,你們可以放心購買美國武器了。”

盟友們會回答:

“對不起,選出了川普的那些人還在。在你之後,他們仍然可能選出另一個瘋子來。

“對不起,過去的永遠回不來了。”

美國已經永久性地失去了從華盛頓到羅斯福到里根這些先賢們用二百多年建立起來的世界對它的信任。

是的,木已成舟,覆水難收。

追忆美国之音(空洋)

1990年代初,逢周末我都会去爷爷家玩。最喜欢的就是周六去,睡一夜,周日晚上再回来。暑假最开心,可以住上几天。爷爷起得早,爱听短波,一大早我总是被他的美国之音吵醒。

虽然有干扰,时常听不清楚,只听见螺旋桨一般一刷一刷的噪音,我还是爱听。我对它新奇的内容上瘾,也喜欢外国播音员说的吃力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那时候没有多少华人员工)。后来,我自己也听了起来。我会微调旋钮,找到声音最清晰的频段。

“美国之音,现在报告简要新闻”

“现在是时事经纬节目”

“您可以拨打对方付费电话参加我们的节目”

这些振中的语句我现在还能听见。 收听美国之音的日子让我对世界有了不同寻常的认识,也让我初识民主制度。从此,我对看到、听到的内容都会问一个为什么。 

早上听完了美国之音,梧桐树上的知了才开始知啦知啦的叫。太阳已经老高了。 那是一个电话号码不断增位,商品经济逐年发达的时代。也是现在能清楚回忆起来的美好时光。 满街都是二八的自行车,公共汽车中间有“帘子”连接,刚问世的矿泉水还卖得挺贵。

后来到了大学,我发现大部分同学,农村来的同学,都没有这样的经历。 我和他们的观念是不一样的。在大学,我又听起了VOA练英文,准备托福考试。 这么看来,美国知音算是伴我成长一路走来的那个神秘的声音。

第一次到华盛顿,我在国会山附近找到了这个神秘的地方。我驻足在门前许久,看到金色的牌子上写着voice of America 几个字。原来这声音就是从这栋其貌不扬的大楼里发出来的。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2025年3月16日,川普总统下令关闭有83年历史的美国之音。这个从二战开始,被欧亚大陆上无数听众藏起来,捂起来听的电波将永远消失。 实在是令人感叹。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阳光穿透梧桐树, 影子落在地上明暗交错的那些永不再回来的日子。

抛开个人感情,理性地看。人们早已不用短波。美国之音只是YouTube 上的一个频道。现在很有见地的节目可不少,美国之音早已不再有当年独特的地位。况且,美国之音实际上是政治宣传,几十年来都不在美国国内广播。

但是,这也将标志着美国在世界上推广价值观随之结束。 我必须指出的是,民主制度有自我性,也有世界性。习惯集体主义的人可能认为民主制度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泛道德主义的推广民主。但那是集体主义思维惯性的误解。民主制度不能像成吉思汗那样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能像当今为了保存别国的势力范围而以更高的死亡率送自己的军人远赴前线。

因为民主制度必须有自我性。它如果没有,它要是活雷锋,那民主何在? 我以前在收音机外头,现在在里头。我是纳税人,我明白美国政府多如牛毛的,大部分公民都不知道的部门。

但是,完全走到另一个极端,放弃价值观,也是极不明智的。美国之声音代表什么?美国的故事有什么意义?美国要世界如何认识它?

为什么任何政治势力都很重视价值观,重视对历史的解释权,重视传播手段的与时俱进?那是因为人类是一个在无序的世界里找秩序,在随机的世界里找规律,在噪音的世界里找信号,在物质的世界里找精神的文明。所以,我们还是需要秩序和精神。不应该以成本来看待价值观传播。美国能有人才、经济、科技的地位,其软实力是基础。希望有一天美国能重启价值观传播。 

谨此 追忆美国之音。

川普關於烏戰的骯髒算盤

【前言】

在本文中我稱川普為克格勃間諜,不是因爲我有證據,而是因爲英語裏有一句話:

”If it looks like a duck, swims like a duck, and quacks like a duck, then it probably is a duck."

如果它看起來像一隻鴨子,游起來像一隻鴨子,叫起來像一隻鴨子,那麽它可能就是一隻鴨子。

除了俄諜的盲流鐵粉,應該沒有一個懂歷史的人會真心相信:只要像張伯倫滿足希特勒的領土要求一樣,讓普京占有他用血腥戰爭非法搶奪的烏克蘭領土,然後取消對俄國的制裁,和它關係正常化,普京就會偃旗息鼓,加入世界和平的大家庭。

在俄諜上位之前,美國的策略是最佳的:一方面不讓俄國人感到滅國的恐懼而想動用核武(這就是爲什麽美國對升級給烏克蘭的武器非常謹慎),一方面用制裁讓它國力日衰,通過支持烏克蘭讓它持續流血,直到它筋疲力盡、油儘燈枯而求和,退出所有烏克蘭領土,甘願賠款。從此俄國人徹底放棄了它們所信奉的叢林法則,改弦更張,融入人類社會。

如果説拜登的政策有缺陷,那就是對俄國太謹慎,應該再强硬一些。

就如我在《三評川普新政:美俄談判》中所證明的,我們離這個目標已經不遠了。

在俄諜當了美國總統后,烏克蘭和民主世界放棄了最佳方案,同意割讓領土求和,但最後的底綫是美歐必須對烏克蘭做出實打實的安全保障,因爲普京用血腥戰爭占了大便宜,如果沒有美歐的安全保障,它一定會在緩過氣后繼續西進。沒有任何道理它會停下來。我在《歷史將普京推上了希特勒曾走的那條路》深入討論了這個題目。

然而俄諜對此毫無興趣。在橢圓辦公室裏,儅則連斯基提起安全保障時,俄諜對他說,不要擔心安全保障,這根本不是問題。

看得出來,他說這句話是是真心的。

是俄諜不知道張伯倫的懷柔政策不管用嗎?

不是。

我不是説俄諜肯定知道這段歷史——以他的無知,他可能真的不知道,但共和黨各個層面都不乏烏克蘭的支持者,盧比奧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俄諜肯定被勸説過多次了。

那麽爲什麽他還會那麽真心實意地説出那句話呢?

因爲下面大半句話他無法説出來。

俄諜心裏的整句話是:

“在我作總統的這幾年,普京絕不會再次進攻,因爲第一,一個克格勃間諜作了美國總統,對俄國來説是無價之寶,如果他在我還在任上時就撕毀協議重新進攻,一定會導致美國人民徹底擯棄我和繼承我的衣鉢的的徒子徒孫們,這對俄國不利。第二,俄國目前大傷元氣,她需要幾年時間重整軍備。

“所以,在我在位這幾年,俄國絕不會撕毀協議。

“等我拿了諾貝爾和平獎走人了,俄國再撕毀協議發動戰爭關我屁事?“

至於那個礦產協議,俄諜純粹是爲了經濟利益。有人說這是變相的安全保障,因爲有美國人在礦區工作,俄國人自然不敢入侵。

諞小孩兒的鬼話。

美國不會派軍隊保護這些礦工,對不對?否則不就成了美國在烏克蘭駐軍了嘛?

如果普京準備再次入侵烏克蘭,他會蠢到派正規軍進入礦區射殺美國礦工嗎?

如果礦區和周圍生活環境不時發生搶劫謀殺,零星有不知誰發射的自殺無人機或迫擊炮彈落在礦區,你作爲一個礦工,還會願意呆下來嗎?

就算你要錢不要命,礦主也不會同意,因爲如果他們爲了掙錢以雇員的生命冒險,一旦你出事,集體訴訟會賠死他們。

就算是礦主願意冒險,美國政府也不會同意,因爲這違反了政府保護公民生命安全的基本職責。

所以,等普京準備好了再次入侵,他只要在礦區製造各種襲擊事件——這是FSB和GRU最擅長的,不出三個月美國礦工就會消失。

然後普京就可以長驅直入了。

俄諜能不知道這一點嗎?

可見他就是在愚弄他的盲流鐵粉。

可見他根本不在乎普京再次入侵。

麥格黑幫的覆滅

儅弗朗西斯-麥格和安東尼-科斯塔還都是十三四嵗,在紐約的街頭儅小混混時,二人就是形影不離的鐵哥們。四十年來,二人從黑幫外圍的跑腿,混到了紐約赫赫有名的麥格幫的老大、老二。弗朗西斯在紐約黑道以恪守信用、待人寬厚、深謀遠慮聞名,不論是手下、盟友還是敵人,一旦答應,決不食言。其他黑幫和他搶地盤時搞點小動作,甚至自己的手下佔點小便宜,他都像不知道一樣,因此獲得了“傻弗朗”的外號。

紐約的各大意大利人黑幫之間有社交,時而和睦,時而爭執甚至火并,但在大多數時間,還是一個表面和睦的社區,尤其是太太幫。如果一個人做事太不地道,在社區裏名聲太壞,就會被蔑視排擠,其他家族之間聯合起來幹死他也是可能的。因爲傻弗朗德高望重,成了這個社區的長老,幫派之間有了衝突,往往找他來調停,他話不多,一旦説話,大家一般都給點面子。

麥格幫發展到了這麽大,自然不是光靠忍讓。如果誰敢對麥格幫欺人太甚,就輪到二把手安東尼上場了。安東尼腦子也不笨,但既然有老大深謀遠慮,自己就擔當起了打手的角色。他一米九的個子,曾經獲得過紐約州重量級拳擊賽的亞軍。自從二人進入黑道,一直都是老大指哪,安東尼就打哪,從來不問爲什麽,因爲老大讓他冲時,肯定早已經考慮好了全局,只要照辦,極少搞砸,偶爾搞砸了,老大也一定會全力遮掩營救。所以,老大手一指,安東尼就會頭也不回地冲上去,從無後顧之憂。隨著幫派越做越大,安東尼手下有了一幫打手,除了最重要的行動自己親自做,其他的都由手下來幹。老大只管外交和財權,手下有一大堆律師、會計師、公關,但除了二個貼身保鏢外一個打手都沒有。這也彰顯了老大對安東尼的信任。

這種近乎完美的日子要是能一直過下去多好呀!但誰都沒想到,弗朗西斯身體一向硬朗,卻在52嵗心臟病發作一命嗚呼。

他留下了二個兒子、三個女兒。大兒子早就立志不涉足家族事務,二兒子唐納倒是一直跟著老爸,但老爸一直對他管得很緊,不給他重任,因爲他輕薄易怒。在弗朗西斯的葬禮上,其他家族的老大都來和平素不愛交際的安東尼套近乎,雖然沒有明説,但很明顯已經把他當作了傻弗朗的接班人。

然而,安東尼還沒有從髮小猝死的悲痛中緩過來。老大是他的天空,他的世界,他的手足,為他坐過五年的監獄,擋過一粒子彈。一夜之間,天塌下來了,自己也永遠失去了報答他的機會。最後,安東尼下了決心,要用餘生輔佐老大的兒子唐納,除死方修。

於是,在葬禮后第二天,他就主持了麥格幫的全體會議,第一個在唐納面前單膝跪下吻他的戒指。

但唐納覺得,按照意大利幫派的規矩,自己自然是麥格幫的新幫主,所以他對安東尼叔叔的安排沒有感激,相反,父親葬禮上其他家族的老大對他僅僅説了“節哀順變”,就去和安東尼長時間耳語,讓他感到羞辱和威脅。

唐納對老爸也沒有什麽好感和尊重。自己一直非常上進,老爸卻處處限制他、打壓他,讓他積攢起了對老爸的怨恨。從他記事時起,一次次別的幫派搶奪自己的地盤,打傷手下,大家氣憤填膺,要求報復,老爸卻一再一笑了之。所以他心底一直看不起老爸,認爲他是個懦夫。他不明白這種容人大度恰恰是麥格幫成爲紐約第二大幫派、老爸成爲比第一大幫科西莫幫老大還要受尊重的原因,相反,他相信,要是自己有朝一日成了幫主,一番痛快淋漓后,麥格家族取代科西莫家族成爲紐約甚至美國第一大幫指日可待。

唐納掌權后第一件事就是建立自己的打手隊伍。三個月后,唐納手下已經有了三十多個殺人不眨眼的專職殺手。就連科西莫幫,和平時期專門豢養用來殺人的殺手也不過二三個。傻弗朗死前,紐約黑道是歷史上最平靜的時候,幫派之間沒有大衝突,唐納如此擴軍,在紐約黑道引起强烈的不安。

很快,大家就知道唐納組建這隻龐大的殺手隊伍是要幹什麽了。

第一滴血發生在唐納繼位二個月后。一個維托幫的外圍馬仔在毒品交易過程中發現附近一下子來了三輛警車,於是就和顧客繞過街角,走過哈德森街,到報亭的另一邊去完成交易。哈德森街是麥格幫和維托幫的地盤分界綫。這種無心越界的情況是常事,黑幫之間一般是容忍的,最壞不過是打一頓了事。第二天清晨,市民在那個報亭邊發現了那個毒販的佈滿彈孔的尸體,一把刀將一張紙插在他的胸膛上,上面寫著“越界的後果”。

維托幫是麥格幫最鉄的盟友。

從此,唐納四面出擊,不僅用鐵血手段維護自己的地盤,而且還去侵吞其他幫派的地盤。很快,紐約的報紙上的黑幫火并的新聞越來越多,黑市上槍手的工資漲了三五倍,NYPD的警察們忙得團團轉。

安東尼手下的打手只剩下了最忠心的老帕羅不肯走,其他的都被唐納拉攏到了他的手下。唐納自繼位起就把安東尼晾在一邊,所以安東尼沒有參與這場愈演愈烈的幫派火并,但他憂心忡忡。他眼看著自己和老大用三十年的時間小心翼翼地建立起來的和其他幫派之間的信任和默契在二個月之間土崩瓦解。

他去勸説唐納,但唐納輕蔑地打斷他:

“麥格幫在紐約政界、警界裏的保護傘最多(都是他老爸用三十年苦心經營的),我們的武器庫最大(麥格幫壟斷了美國東北部的武器走私,不要説M2勃朗寧重機槍、M72單兵火箭筒,就是毒刺防空導彈都能搞到,但傻弗朗很小心,從來不賣給國内的買主),但老爸不用來擴充自己地盤,其他幫派這些年來都在揩我們的油,揩了油還不知足,遇到大麻煩了還來求老爸動用他的保護傘替他們消災平事,老爸居然就同意,簡直就是一個沒有脊梁的軟蛋。從今以後,其他幫派揩我們油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我會讓麥格幫再次偉大!”

以後安東尼不再和唐納説話了,因爲他擔心自己會忍不住揍他。

於是麥格幫四處出擊。它的打手最多,超過紐約第一大幫科西莫幫,它的火力最强大,下手最狠,包括科西莫幫在内,所有幫派都在丟失地盤。唐納不僅刀刃向外。當年弗朗西斯手下有二大幹將,安東尼和費博。老大死後,安東尼完全支持唐納,而且一直低調,目前尚且安全。費博則一直公開呼籲安東尼繼位,看不起唐納。有一天,他從忽然人間蒸發了。

唐納自然沒有承認是自己乾的,但他告訴大家,費博和科西莫幫暗中勾結想幹掉自己。大家都不信,因爲費博恨科西莫幫。七年前在和他們的火并中,費博的大兒子被打死了,他自己的脊柱上至今還嵌著一顆子彈。

最令大家膽寒的是費博的老婆和三個未成年的孩子也消失了。一個原來是安東尼手下,後來被唐納拉攏走了的殺手偷偷告訴安東尼,他聽唐納手下的新人吹噓參與了費博一家的屠戮,是唐納親自開的槍。這個前手下被唐納的心狠手辣嚇壞了,問安東尼可不可以回來跟他乾,安東尼說不行,你自己小心做事忠心耿耿就沒問題。

維托幫小得多,是麥格幫最鉄的盟友,以往一直為弗朗西斯的馬首是瞻,但唐納垂涎他們的帝國俱樂部賭場,提出用低價把維托幫的地盤買下來,價格低得還不到帝國俱樂部一年的營收,老維托當然不同意。於是唐納就對維托幫極限施壓,不斷有維托幫的外圍跑腿被打傷打殘甚至打死,唐納操縱的警察不斷突襲維托幫的賭場、地下妓院,維托的孩子上下學的路上被人跟蹤。老維托自己來到麥格幫總部,哭求唐納看在自己和他老爸二十年的友情的份上放過他。唐納冷冰冰地說:

“You’re not in a good position, you don’t have any cards in your hand right now. With us, you have cards. (你的處境不好。你手頭沒有任何牌。你聽我的話,你才會有牌。)”

“You are playing cards. You are playing with the lives of hundreds of people, you are playing with a large-scale gangland war. (你在玩把戲。你在拿幾百人的生命做賭注。你在發起一場大型幫派戰爭。)"

一周后,維托的年輕的二婚妻子開車帶著幼子出門,前面的保鏢車被一輛大卡車撞飛,維托最信任的二個保鏢被撞了個稀爛。老維托終於屈服了。他解散了維托幫,舉家回了西西里,拒絕收唐納一分錢。

傻弗朗死後剛好六個月,麥格幫接過了維托幫的地盤,一躍成爲紐約第一大幫,唐納實現了他的“讓麥格幫再次偉大”的誓言。在慶祝宴會上,唐納志得意滿,他上臺后召集的新人們歡欣鼓舞,老人們則大多强顔歡笑。

安東尼稱病在家,只送來了賀信和賀禮。

黑幫和警察之間有個默契,黑幫不得傷及無辜百姓的生命,不得傷害警察,黑吃黑的動作不能太大成爲震驚全國的新聞。這些默契唐納一條都沒有遵守。NYPD内部被麥格幫深度滲透,一再調查一再不了了之。於是FBI介入了。他們原本在秘密執行一個歷時幾年的行動,要摧毀科西莫幫,因爲他們主打販毒,危害太大。已經有二個臥底特工進入了科西莫幫。麥格幫異軍突起后大肆招兵買馬,其中一個臥底就投靠了唐納,憑著原來是科西莫幫骨幹的資歷和辦事能力(因爲FBI處處暗中配合),迅速獲得了唐納的信任,成爲他的左膀右臂。隨著麥格幫引發的腥風血雨導致越來越多的平民傷亡,FBI決定提前收網,突襲了麥格幫總部,將唐納和他的打手們一網打盡。在審訊室裏唐納才知道他最倚重的手下盧卡是FBI臥底,收集了大量他犯罪的證據。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以前他老爸也數次經歷過這樣的困境。但以前每次傻弗朗入獄,手下都會盡心盡力地替他打理生意,別的幫派也不會落井下石,反而往往會在有爭執時退一步:

”等傻弗朗出來咱們再理論!“

但這次則完全不同,唐納把其他的幫派都得罪遍了,內部也是靠高壓恐懼。隨著他的打手們被一鍋端,其他的幫派先後開始發難,不僅唐納搶走的地盤全部失去,連傻弗朗生前打下的地盤也開始易主。幫裏的老人們擠滿了安東尼家的前廳,但安東尼稱病不見。

以FBI對唐納指控的嚴重程度,他是絕對不可以取保候審的,但主審法官看在自己和老弗朗西斯的交情上決定批准保釋。FBI緊急上訴,唐納的律師告訴他,FBI的上訴一定會贏,所以他只有七天的自由。

唐納一出獄就消失在公衆的視野裏。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包括科西莫幫,他們對麥格幫取代他們成爲第一大幫,尤其是唐納所使用的可恥的手段耿耿於懷。所以他必須藏起來,遠離家人,這樣或許可以保住他們的性命。只有安東尼知道他在哪,麥格幫所有的安全屋都是他準備的,負責管理安全屋的人也把唐納藏匿的地點告訴了安東尼。

絕望之中,唐納拿出了老爸留給自己的最後的王牌:和司法部長有很深私交的泰勒參議員也被老弗朗西斯買通了。唐納想讓他給司法部、FBI施壓放過自己。其實明眼人都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是總統都救不了他,但溺水的人抓住根稻草都能儅救生圈。

儅秘書告訴自己,唐納-麥格的律師求見時,泰勒參議員心想:

”我是欠你老爸一個大人情,可他是多仗義的人呀。你心狠手辣,翻臉不認人,我絕不會救你。何況現在案件成了全國頭條,你一定在被FBI二十四小時監視,我才不會爲了你去政治自殺。“

於是泰勒拒絕接見。

唐納發瘋了:“你背叛我,要我死,我就讓你和我一起死!”

於是,他忽然出現在安東尼的家門口,後面站著四個彪形大漢。安東尼讓他進來,說稍等,去厨房告訴妻自己要和唐納在書房談重要的事,不要打擾,同時用她知道的眼神告訴她:“危險!馬上帶孩子離開!”然後,他把唐納和保鏢讓進寬大的書房。

唐納第一句話就是要安東尼去刺殺參議員泰勒。

如果參議員被刺,整個美國警界都會泰山壓頂到麥格幫的頭上,就算警方找不到證據,整個幫派也一定會徹底消失,骨幹們誰都活不下來。這就是美國歷史上從來沒人敢謀殺參議員的原因。如果是弗朗西斯要自己做,自己願意爲他赴湯蹈火,但弗朗西斯絕不會做這樣的蠢事,也絕不會墮落到想乾這種蠢事的地步。

但是,此時此刻,安東尼看見唐納佈滿血絲的雙眼裏的殺氣。唐納説話時沒有屏退保鏢,也不在乎自己房間裏是不是按照了竊聽器,説明他已經喪失了理智。一個“不”字,自己就可能當場被槍殺。

於是,安東尼面無表情地答應了。“給我幾天時間去安排。”

唐納走後,安東尼把自己鎖在書房,抽了一夜的雪茄。他的心底已經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麽了,但他整夜都在掙扎:

“不行,不行!弗朗!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能這樣做!”

但另一個聲音一次次告訴他,如果他不按唐納的話去做,自己一家人必然死無葬身之地,就是跑囘西西里,也會被他無情地追蹤獵殺。自己死了也就罷了,自己欠老大一條命,他兒子拿去,也沒什麽不公平的。但自己的家人不該死。

天亮了。安東尼終於下了決心。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科西莫幫主的號碼,只説了一個地址。

然後,他如釋重負地躺倒在自己的床上。

二個小時后,電話響起,是唐納。接通後立即聽見遠處密集的槍聲。唐納的聲音因爲恐懼而變形:

“安東尼,快來救我!他們來了!安東尼!看在老頭子的份上!”

安東尼一聲不吭。

遠處的槍聲停下了。

幾聲踹門的聲音。

唐納:“不,等一下!”

近處二聲響亮的槍聲。

重物倒下。

喉嚨裏咯咯的怪聲。

又是一聲槍聲。

一切歸於寂靜。

安東尼挂了電話,接著就撥通了FBI探員麥迪生的電話:

“爲了我的家人能夠過上平靜的生活,我願意和盤托出。”